晴雯終被趕出大觀園,又被她表兄表嫂——即那多渾蟲及燈姑娘虐待,不幾日便奄奄一息。不料這日卻有兩名小廝前來將她接走,那多渾蟲夫婦一見五十兩紋銀,哪裏還顧及妹子?隻上報說晴雯已死,已拉出去燒埋了,王夫人咂嘴念佛道:“阿彌陀佛,這等狐媚子,死了倒幹淨。”又命賞了二十兩燒埋銀子,多渾蟲夫婦稱頌謝恩不迭。
晴雯迷迷糊糊如置身雲端,似乎在搖晃中沉入無邊黑暗……
這樣暖和,該是六歲那年娘剪了被麵熬了整夜哭著新做的小棉襖。那棉襖是喜慶的紅色,娘巧手繡上朵朵臘梅,整個莊子都沒見過這樣好看的衣裳……不,不是。這分明是寶玉的貼身小衣,還帶著百合香的氣味……
冷……冰寒刺骨……是賴嬤嬤挑剔的臉,自己哭喊著娘親,不顧新襖子沾上了眼淚鼻涕和泥水……大年夜,罰跪在雪地裏,賴尚榮笑著跑過,將一隻爆竹塞進自己單薄的衣領……老太太房裏,大丫頭大罵……太太,“我通共就這一個寶玉,難道給你們這起子狐媚子帶壞麼?”……表嫂冷笑,“姑娘,都是奴才,誰又比誰高貴了?你做了那等胺臢事被攆了出來,還裝哪門子的小姐呢?”寒衾冰冷,茶水苦澀……
晴雯被一陣苦澀驚醒,耳邊有人不住叫著:“姑娘,醒醒!姑娘,醒醒!”勉力睜開眼,卻見是一名二十歲出頭的年輕女子,神色溫和,見她醒來,極為喜悅,忙端了參湯來喂她吃了。不一時,晴雯又沉沉睡去,這回卻不再做噩夢,隻覺從未有過這樣香甜舒適的睡眠。
再次醒來時,身上有了力氣,眼前仍是那名女子,隻見她容貌秀麗,精明中透著大方,晴雯隱約想到這該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因道:“晴雯多謝姐姐救命之恩!”那女子道:“我名為陳朱繡,管著花滿蹊繡莊的繡娘,前日去為父母上墳時,見你躺在亂葬崗上,卻還有些氣息,便帶了回來。你這一睡,卻也有十餘日了。”晴雯回想前事,不覺黯然,又思及日後生計,強撐著起身道:“大恩不言謝,晴雯隻將姐姐的恩情記在心裏。不瞞姐姐說,我本是大戶人家的婢女,因性子輕狂得罪了管事婆子,被當家太太攆了出來,又被表兄表嫂虐待,若非姐姐相救,必定死無葬身之所。小妹雖拙,一手針線倒還過得去,若蒙姐姐不棄,小妹願做牛做馬報答恩人!”說著,不住氣喘。
那女子按她躺下,笑道:“我原也不是那等施恩不圖報之人,如今你既想報答我,便在我手下做一名繡娘罷。別人問起,隻說是我堂妹——我喚作朱繡,如今便叫你青紋可使得?”晴雯道:“多謝姐姐賜名,從此以後,小妹便是青紋了。”朱繡便囑咐青紋好生休養,次日便去京兆府落了戶籍,下月陳青紋便進了花滿蹊繡莊,成了一名繡娘。
——這花滿蹊原是矜玉的產業之一,她派人救出瀕死的晴雯之後,不願她再與賈府有幹係,恰好晴雯繡工了得,便送去朱繡那裏,叮囑好生照看。隻晴雯昏迷那十餘日,吊命的上好人參便不知費了多少。
再說北靜王府。北靜王水溶今年已將二十五歲,雖有幾名妾侍,卻還未娶正妻。早兩年多少權貴清流上門議親,皆被拒絕,便漸漸傳出些不好的話來。北靜太妃知道兒子心裏有人,如今便是一直在等那人,心下倒是稍安,隻不知兒子思慕了這麼多年,那一位可知他心意?
不料一日北靜老太妃赴後宮宴,席間聽聞有人誹謗愛孫,勃然大怒——但思及孫兒至今未婚,連親事都未定,對家裏那幾個姬妾也甚少親近,也怕真有其事,便悄悄遣心腹婢女舞雩去打探消息。
婢女舞雩本不是渾身消息的人,好在伶俐異常,猜知若論自家男主子的心思,再沒有比大小姐——主子的師妹更清楚的了。便高高興興帶了幾樣禮物前去林家。這舞雩原是輕歌同母的妹妹,同在北靜老太妃跟前伺候的,輕歌給了北靜王之後又跟了矜玉,姐妹便甚少見麵。此次舞雩被充滿八卦精神的老太妃遣來打聽主子隱私,很是興奮。輕歌跟著矜玉這些年,如何不知道利害?隻是怕自家不說,那兩個人這輩子也難以說破,便打定主意拋下矜玉所謂“保密條例”,將那兩人之事細細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