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老太君那裏出來,林黛玉看看自己身上的吉服,便有丫鬟上來替她整理。見無不妥,方踏入賈寶玉所在的客房——在外老遠就能聽見賈寶玉瘋瘋癲癲的喊叫。“寶玉,你又胡鬧!”黛玉麵含薄怒,示意跟著的婆子強製賈寶玉安靜。“林妹妹!林妹妹!你快來救我,我們一起離開這裏!林妹妹,我們去找大姐姐,她定會為你主持公道!”賈寶玉大叫。林黛玉太陽穴突突直跳——自己當初,怎麼就沒看出他如此幼稚不懂事?
李狸不知何時出現,迅速點下賈寶玉啞穴,世界終於安靜了。“寶玉,你該長大了。老太太為你操碎了心,你實不應再糊塗下去。”黛玉感激地看了李狸一眼,李狸又點下賈寶玉幾處穴位,確定他不能再動,便貼心地帶著一眾丫鬟婆子退下。在寶玉驚懼的目光下,黛玉發覺自己竟然沒有一絲心疼。“與長安侯的婚事,並無人脅迫於我。寶玉,你愛的人有很多,可你想一想,你何曾一心一意地愛過誰?我無法否認當年與你的情分,可那情分裏,有多少是我從未見過外男的糊塗,有多少是失去父親後急欲尋找依靠的焦灼,我想明白了,你想明白沒有?”
黛玉說畢出門,示意候在外麵的李狸進去為賈寶玉解開穴道。她緩緩噓出一口氣,不需要哭泣,沒有傷心,隻有一絲隱約的遺憾,但是,都結束了。她看著英武俊逸的雨君青,露出個笑容:“夫君,我回新房等你。”
雨君青送妻子進了新房,麵無表情地看著李狸:“胡鬧。”但是,做得不錯,“過了年,隨粵海將軍家的船出海罷。”李狸大喜過望,他早有心出海,無奈雨君青一直不許,如今好容易允了,他恨不得立時插翅前往泉州港。
不理李狸心急如焚,時光流逝得緩慢又甜蜜。冬日陽光下泛著金色光澤的琉璃瓦,於莊嚴中透出一派溫暖,而瓦頂上薄薄浮雪,恰如此時皇後的心情。皇後乃今上原配,長安侯是陛下的兒子,卻不是她的兒子,甚至不是她管轄下後宮任何一位妃嬪、宮女的兒子。陛下對長安侯的愛重,恰似給她一記大耳光。偏陛下極為敬重她,且長安侯生母早逝,他又不得歸宗,她隻能做出賢良大度的中宮嫡母模樣,看著殿中一對新人。
景元帝看著雨君青酷似其母的麵容笑眯眯,這個兒子是他十數個兒子裏最為放心的一個——聰明,孝順,有能力,且不會覬覦那個至尊的位子。又看向林黛玉,愈發覺得自家兒子好眼光——這姑娘倒不像她那姐姐凶悍,遂對黛玉笑道:“好孩子,阿青待你可好?”林黛玉微羞,垂頭道:“謝陛下垂詢,他待我很好。”
一聲陛下,令景元帝想起,這個兒子還是未曾歸入皇家玉牒的“長安侯”,不由歎氣:阿琰,我終究是虧待了你和咱們的孩子啊……“暖日策花驄,芳草惹煙濃。翠袖倚牆立,雨色為君青。”長安侯雨君青的名字,就來源於才女蔡琰這首《花間歌賦》。二十年前,正當年少的陛下遇到了蔡琰,妾乘油壁車,郎騎青驄馬,結同心於西泠鬆柏下,之後,便有了雨君青。彼時陛下已然大婚,蔡琰卻是性子激越明朗的女子,寧願無名無份,也不願成為芸芸後宮中一名小妾怨婦。蔡琰在生下雨君青後三年便因時疫去世,這位特立獨行的女子便在未及老去、未及厭倦時,成了今上心頭永遠的朱砂痣。
出宮時,雨君青借大袖遮掩,牽著黛玉的手前行。他們新婚燕爾,有眼尖的宮女宦官看見,倒也不覺有異,隻讚歎長安侯夫人好福氣。雨君青聽見,因笑道:“殊不知我才是最有福氣的那一個。”黛玉臉頰微紅,笑著低頭道:“我也是好福氣的。”雨君青對早逝的母親依約有印象,那些記憶有他一生的美好回憶,卻也有著最為凶險的陰影——當年母親之所以會染上時疫,是因又懷了身孕。想到陛下適才的明示暗示,雨君青又道:“陛下的話,阿璦不必放在心上,咱們新婚,不急在這一時。”到底是妻姐囑咐的有理,阿璦身子弱,年紀又小,怎麼禁得起懷孕生子的折磨?還是再將養一兩年罷。林黛玉隻道夫婿心疼自己,卻不知他心裏的陰影,一一答應著,兩人慢慢自朱雀門出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