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忙拭淚道:“老太太莫要氣壞了自己。我們大爺先時雖有些糊塗,如今倒好許多了。”說著起身向林矜玉福了一福,“還要多謝王妃把司棋送還給我。”司棋原是迎春身邊的大丫鬟,性格潑辣,當日迎春乳母偷盜、欺主,多虧司棋一力撐著,這位二姑娘才未被乳母等人全然轄製住。
王夫人抄撿大觀園時,從司棋箱籠中抄出一雙男子的錦帶襪並一雙緞鞋,另有一個同心如意、一張大紅雙喜箋帖,乃是司棋同她姑表弟潘又安私下有情的物證。於是司棋被攆,迎春身邊再沒有得用的大丫鬟,出嫁時也隻帶著繡桔並幾個不中用的小丫頭子而已。司棋出去後,本時同王夫人房中攆出去的金釧一般,深覺丟了體麵,欲要尋死的,偏潘又安逃往南方被抓回來,司棋的娘道是“你不想想我們生你養你十幾年的,你隻想想關在馬棚裏那一個!”這才死活勸下了女兒。
司棋爹因走了來旺兒的路子放了潘又安出來,她家與姑媽兩家尋思兒子也沒了前程,女兒也沒了臉,不如索性湊作一堆,正議親時,誰知來旺兒家吃酒賭錢,胡作非為的那個小兒子,求娶彩霞不成,又欲強娶司棋。潘又安是個有幾分氣性的男兒,因道:“縱表姐不能嫁我,也不能嫁那混賬種子。拚將我這一身性命,也須斷了他這念想。”一家子為了他這鋌而走險的想頭正愁個不住,誰知司棋竟被北靜王妃接了去,來接人的小廝鬆源道是“我們王妃娘娘說了,你若是個有擔當的男兒,便幹出一番事業來。他日夫榮妻貴,方不負你表姐貞烈。”潘又安再料不到北靜王妃竟知道他,還有話帶給他,激動萬分,賭咒發誓要幹出一番事業來,風風光光迎娶司棋。
這裏鬆源送了司棋到孫紹祖家,她頂著北靜王妃下人的名頭,連孫紹祖亦不敢攖其鋒芒,何況孫家下人仆婦。與迎春主仆抱頭痛哭之後,挾北靜王妃之威,將孫家上下治理得不說服服帖帖,比先前亂象卻是好了太多。孫紹祖不知司棋底細,有心拉攏這個“北靜王府身邊的丫鬟”,但他哪裏有什麼好手段用在內宅?不過是許諾“日後定然讓你做風風光光的姨奶奶”,司棋連賈家姨奶奶都不稀罕,一心等著潘又安,又怎會理會孫紹祖空口白牙的許諾?
林矜玉知道迎春日子好過了些,隻笑道:“她本就是你的丫鬟,哪裏有我什麼事呢。”賈母聽出端倪,暗忖大外孫女對自家雖不親近,待這幾個姐妹倒還好,因喚矜玉道:“我托大,叫你一聲好孩子。你這些姐妹們都不是有能耐的,如今我把她們都托付與你,看在我這把老骨頭的麵上,還望你應下。”眾人聽這話不祥,都沉默不語,林矜玉欲要說兩句場麵話推脫,忽見賈母雙目盯著自己,倒似看穿了一切迷障,心知老太太臥床期間,從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的假象裏脫出身來,看到了真實,這幾乎是托付後事的口吻,隻得點頭道:“外祖母放心,有我在一日,必保姐妹們平安。”
賈母放下一件心事,眼中放出喜悅光芒,連病體也似輕捷了。對眾人笑道:“如今我也沒別的心事了,就指著我那個混世魔王娶妻生子呢!”至於賈家究竟會如何,操心了一輩子的老太太已不想再管了——癡心父母古來多,孝順兒孫誰見了?她隻管著寶玉便罷了。
薛寶釵粉麵含羞,秀頸低垂,含蓄如一朵微綻的牡丹。眼見迎春、林氏姐妹先後出嫁,她不是不著急的,要知她比矜玉還大著半歲,那年上京來,為的是參選入宮,再不濟,循著賈敏、賈元春的路子,充作公主伴讀或女官,是對家裏的助益,也能為自己掙個不錯的前程。誰知到了京裏才知道世上竟有如許多優秀女子,賈家三位姑娘不說,寶釵自詡比她們更勝一籌,又有姑蘇林家的女兒——寶釵生長在金陵,自然知道姑蘇林家在士林中的地位如何,拋開出身,林家姑娘的容貌、教養、學識、風度無一在她之下,她唯有更加地恪守閨範,安分隨時,裝愚守拙,果然贏得眾口交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