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帝退入大慶殿中,馮紫英帶一部龍禁衛返回皇帝身邊,北靜王已負傷,此時最重要的是守住陛下。
少頃,少量叛軍精銳攻入大慶殿,景元帝、北靜王、馮紫英均加入戰團。水溶與馮紫英護衛在陛下兩側,四麵叛軍不斷湧來,水溶與馮紫英承受了大部分攻擊,水溶腿上一道傷可見白骨,馮紫英腰間也中了一刀。
此時,達摩劍也已突破叛軍的糾纏,林矜玉高聲叫道:“臣林矜玉率‘達摩劍’前來護駕,陛下安否?”一麵闖入行宮正殿大慶殿,見景元帝於丹墀上仗劍而立,水溶護在他身前,一身白蟒袍早已被血浸得暗紅。
林矜玉心下發緊,出手愈發淩厲。容若曾對景元帝雲,江湖險惡,而矜玉從未仗著武藝高絕殺一人。此時盡管情形危急,她也不過是重傷而不取人性命。一柄與她單薄瘦削身形絕不相配巨型彎刀,在她手中如一彎輕巧美麗的新月,每一揮動,便帶起大片血肉,叛軍慘叫呻吟聲不絕於耳。景元帝皺眉,既惱她心慈手軟,在這種時候仍不忘留有餘地;又欣慰於她到底是容若的徒兒,這樣心性總好過心狠手辣難以掌控。
那把巨型卻有著迷人弧度的彎刀,叫做“小樓”,得名於它刀身上刻著一句“小樓一夜聽風雨,深巷明朝賣杏花”。它的前任主人,名字也是“小樓”——風小樓,人稱“瘋小樓”。之所以說他瘋,是因為他離經叛道、風流不羈;也因為他愛上了一位並不貌美的比丘尼,那位尼姑大他二十餘歲,潛心向佛,從未動搖,他對她無來由的愛也從未動搖;更是因為五十七年前,為著一名賣花少女的淚與笑,他持刀獨闖江南霹靂堂七處分堂、一處總堂,一夜之間,與蜀中唐門齊名的大幫派灰飛煙滅。天亮,風小樓支撐著傷痕累累的身體,將一朵帶露的杏花簪在少女鬢間。一笑之後,灑然離去。
風小樓,容若之師,簪花之時,年三十三歲。兩年後,死於這一天留下的重傷。去世前,他獨自架小船進入大澤葦蕩,歌《雲中君》,歌聲渺杳,終不知何往。而後,容若收徒,這個女娃兒不拘兵器,在容若無限寬容寵溺之下,紅樓先人所餘纏綿索、點綠槍、青芒劍等,皆為她所用。而戰陣之上,當用彎刀!她帶著小樓,等這一天已許久。五十七年前,“小樓”光寒十四州;五十七年後,“小樓”再一次,照破山河萬朵。
一時,“達摩劍”將殿中叛軍盡數清除,三十六騎即刻守護殿外各處要害。林矜玉單膝拜倒在血泊中:“臣失察以致陛下遇險,請陛下責罰。”景元帝鼻子裏哼了一聲,此事分明是他一手策劃,在對方陣營中布下棋子,以自身為餌,誘敵上鉤。不料對方在自己身邊的探子,竟是他最信任的內侍戴權、及派去向援兵傳令的內侍,因此援兵遲遲不到。若非林矜玉得賈環傳信,又盡快率“達摩劍”奔赴鐵網山護駕,景元帝危矣。隨意擺手道:“朕恕你無罪,起來罷。”
矜玉一抬頭,眼光便黏在水溶身上,愈看愈心酸。穩穩心神,低喚道:“懷瑜,我來了,你可以歇息了。”為了行宮守衛,水溶已數日未曾休息,辦日前才被戴權一劍傷到肺脈,又即刻為護駕激戰良久,此刻確已是強弩之末了。
水溶笑笑,在景元帝驚呼聲中,一頭栽倒。馮紫英忙伸手扶住他,這一動,腰上的傷口流血更急。馮紫英本是武人,這幾日雖也累得緊,卻不似水溶此刻全然放鬆,故而勉強還撐得住。林矜玉對馮紫英點點頭:“多謝馮將軍。”接過水溶。馮紫英觸碰到她纖長的手指,如一塊溫涼的玉,那一點沁涼,一直浸到他的心裏去。再看她,似乎忘了自己還是統領達摩劍的將軍,還有一堆事務、大批叛軍等她處理,除了水溶,一切人於事都被摒棄在她的世界之外,她隻是認真地看著水溶,半扶半抱著他,踏著滿地血泊走向龍椅左側的屏風。那裏,這幾日為陛下、水溶與馮紫英辟出了一處寢息之處,以屏風隔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