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鴻撩起袍襟,在龍央殿的門檻上坐著,隨口道:“我總覺得你老有別的意思。”
李慶成笑道:“當然,我隻想定個不用皇帝,朝中便能萬事自理的規矩,這麼一來我就能常常偷溜出宮去了。”
唐鴻:“……”
翌年春,新法頒布,李慶成的新政奠定了大虞從此時起的兩百年穩固基業,後世無論是宦官宮闈作亂,抑或是文官結黨把持朝政,這輛早就調整好的戰車依舊轟轟烈烈地一路前行,未有絲毫出軌。
無論朝中是烏煙瘴氣,一派荒蕪,還是權臣一手遮天,百姓生活俱一切如常。幾乎從未出現過叛黨以民不聊生為由,興兵作亂的情況。
終大虞一朝,凡有動蕩俱是起於朝廷,民間則趨於安穩盛世。
直至扶峰入閣當大學士,連著四年的大災害集中爆發,才發生了一次上萬饑民圍京的大場麵。
最後扶峰以長樂法為依據,開國庫賑災,勒令十八州紛紛開庫,解去饑荒之危。
新法頒布後,百姓照舊,官僚製卻從上到下,驚天動地的翻了一番,薦察製被並入科舉,寒族甄選幾乎成了虞國所有官員的晉升仕途,政績考核也換了新。
田租開了新製,由朝廷監察使與當地地主,鄉紳共同聽證,地租更與當年收成掛鉤,將地租定為當年秋收的數成,秋後再行算賬。
一時間考生趨之若鶩,天下魚米豐足。
然而這新法頒布後的第一年,卻是最難熬的。
沒有半分錢地稅,糧稅,國庫已虧得快見底,還要支撐足足一年時間,到秋收時才能入賬。
李慶成欣然道:“既是沒錢,朕也就跟著一切從簡,先不大婚了。”
孫岩:“……”
李慶成和顏悅色道:“孫尚書,要麼大婚還是你孫家出錢?這大婚可不是說著玩的,要辦就得大辦……”
孫岩徹底沒錢了,隻得道:“那麼就待陛下……有錢時,咱們再大辦罷。”
李慶成很滿意,打發了孫岩,內閣捧了折子過來,黃謹挨個看奏折,蓋玉璽,李慶成隻抽了幾封標紅的文書看過,便親筆批注。
日子過得甚是悠閑,陽春三月,韓滄海本應入京述職,人沒有來,來的卻是浩浩蕩蕩,二十大車的朝貢,禮單上隻有一句話:
一點心意,以備你成婚之需。
四十萬兩白銀入京,那是江州近十年,積累下的近一半。
韓滄海有先帝批下的特權,可以江州經費維持五萬黑甲軍的兵製,如今他將黑甲軍撤裁到五千人,所有預備軍解甲歸田,並朝來使說:“聖明天子在位,中原百年內不會再遇戰亂,黑甲軍可以撤編了。”
“我不成婚。”李慶成道:“收進國庫,旁的事免談。”
方青餘從箱內撿起一件紅黑相間的婚袍,對著自己比劃。
“這是皇後穿的。”張慕冷冷道。
方青餘一哂道:“誰穿不是一樣麼?”
張慕道:“陛下,你該成婚了。”
李慶成道:“東疆的方家還未平,塞外匈奴人還在,我、不、成、婚。告訴孫嫣,想嫁人就自去找個人嫁了。”
張慕:“你會當天下的笑話。”
李慶成:“我從來就不怕人指點,嗯?”
說著示意張慕看宮外的一個箱子。
那是十七策中“開源納諫”,新法的一個措施,在皇宮內城外置一木箱,接納所有百姓投遞的文書。
文書可告禦狀,可彈劾在朝官員,也可直斥天子之非。
告禦狀的揀出來分發刑部,彈劾的遞交內閣,彈劾李慶成的,李慶成都讓黃謹讀一次,之後一把火燒了。
張慕沒有再說話,轉身走了。
方青餘把皇後的婚袍套在李慶成身上,笑嘻嘻地穿上皇帝婚袍:“咱們來拜天地罷。”
“你給我滾——!”李慶成一腳踹開方青餘,回殿。
當夜,李慶成在禦花園中發呆,黃謹在一旁念彈劾書。
“這一封是彈劾方將軍的。”黃謹滿臉諂笑:“先不說了。”
李慶成:“說,為什麼不說,方青餘他又闖什麼禍了。”
黃謹道:“這個……”
李慶成淡淡道:“說就是,隻要忠於朕,旁的事你都不用擔心。”
黃謹道:“方將軍的親兵,上次打死的人來告禦狀……被關起來了。”
李慶成蹙眉道:“什麼玩意?還有上次?你幫著方青餘窩藏了幾次禦狀?!”
黃謹忙道:“不不不,陛下明察,這封本應遞呈刑部的,是先前分揀時錯了,臣這就派人送去。”
李慶成:“遞呈刑部?也就是說,先前早有不止一封遞去刑部了?這案子壓了多久?到現在還沒辦?還接二連三地打死人?傳刑部尚書過來!”
黃謹忙前去辦,一封被揀錯的彈劾信作為線索開始,揪出了一件震動朝野的大案。
首先,刑部尚書夤夜入宮,言道並未收到狀紙。
於是李慶成連夜派人前去徹查刑部,揪出了與方青餘勾結的刑部侍郎。
六封彈劾書,由左到右,攤開在龍案上。
正月間,方青餘府上家丁先是強奸京城一人家女子,女子懸梁自盡。其家人找上府去尋凶手,被方青餘親自下令,亂棍打了出去。
可憐那女子老父年近六旬,一通棍棒後當夜回家便咽了氣。
女子生前情郎本在做一小本生意,於京師街上挑擔賣餛飩,噩耗驟來,登時痛不欲生,當天前去京城衙門呈交狀紙,又去刑部遞過文書,再到皇宮前置入一封信。
接二連三,並無動靜,數日後,方青餘府上家丁前來,到東大街上尋見那賣餛飩的男子,將他打得奄奄一息。
臨死前男人最後寫了封血書,囑咐鄰裏前去告禦狀。
最右邊的,便是那觸目驚心的血文書。
“刑部都官主事孫承喜。”李慶成淡淡道:“你膽子可真夠大的,方青餘給了你什麼好處?”
孫承喜駭得全身發抖,一下全招了。
李慶成還以為不過是銀錢賄賂的案子,未料孫承喜卻招出了另一件更為轟動的大事。
“也就是說。”李慶成難以置信道:“方青餘收了你八千兩白銀,賣了你一個官職?”
孫承喜道:“是……是。”
李慶成有點搞不懂了,回頭道:“去查查,看他賣了多少官。”
查出來的結果,險些沒讓李慶成吐血,方青餘自去年入京後便借“舉薦”之名,私下賣了刑部,戶部五個官職,俱是四品以下官員。
又在科舉時徇私舞弊,將考題賣予入京試子。
“方青餘——!”李慶成怒吼道,把一堆文書摔在方青餘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