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好怎麼和小靜說了嗎?你們大學有沒有選修心理學或者勸說技巧之類的?要不,你把她騙到街口的冷飲店,我再現身和她談……”
“你這麼不放心,我回去了。”
“不不不,老江,你最可愛了!我對你非常有信心,加油,乾巴跌!”
“什麼東西?”
“哎呀,小靜好像下樓了,我先閃。”
櫻桃迅速跑向旋轉門,急急忙忙推動扶手溜出去,將原本已在門內的一名顧客擠得絆了一下。
江運言走到一處大型盆景旁,臂肘靠在護欄上耐心等待。櫻桃一連來找半個月,顏靜都不肯見她,他來勸說又有什麼效用呢?
他隻是當初同一所中學高幾屆的師兄,隻是通過櫻桃認識,偶爾能說上幾句話的相識的人,要論往來交情,並沒有多深厚。雖然不比櫻桃感受強烈,但他同樣為顏靜痛心可惜,如果可以盡上一份心力將這女孩拉回正常生活,他倒也不會推辭。
“江哥,你找我?”依舊是溫婉的聲音,依舊是微笑的神情。
上午九點的娛樂中心還沒有正式營業,空曠的大廳沒有其他人,江運言也就開門見山。
“怎麼不見櫻桃,她很擔心你。”
顏靜垂下眼簾,“我知道,你們都是為我好。”
江運言望著她染成栗色的發頂,想起幾年前那個黑發齊耳的,說話總是略帶緊張的小女生,和藹勸道:“既然你明白,找個更適合你的工作,踏踏實實生活,這樣多好。”
顏靜抬起頭,盯著他看了幾秒,忽然一笑,“你對櫻桃說話一定不是這樣的。”
江運言一怔,“什麼?”
“從前櫻桃總說,你對她一開口,不是訓就是罵,比教導主任管得還多,很少能有和顏悅色與她聊天的時候。”
她也同樣扶在盆景護欄上,麵對小假山,望著“月白風清”幾個字出神,才上了晨妝的美麗臉孔漾著幽幽笑意。還不到二十歲的女孩子,眼底已經有了寂寞的痕跡。
“可是,她不知道,我有多羨慕她。羨慕她這樣幸運,有個能教導她的大哥陪在身邊,訓也好,罵也好,至少,不會落到我這一步。”
盆景裏的人工泉泛著雪白的泡沫,汩汩地在卵石上湧動,水氣淡淡清涼,洇進她眼裏,在凝視間結成氤氳煙霧。
江運言歎了口氣,輕聲道:“我曾經說過櫻桃一句——路是自己走出來的,別人再怎麼費心,都不及自身努力。”
顏靜失神一笑,“你知道我的路是什麼樣嗎?”
一粒卵石從坡處滾落,被水流衝擊得微微顫動一陣,然後翻至凹地,悄寂無聲。
“我三年進了七次療養院,治病並不是免費的,家裏的負擔很重,我沒有學曆沒有資曆,我不知道我能做什麼。”她指甲抵在金屬欄杆上,劃出一個刺耳的磨擦聲,“開始隻是過來做服務員,要說是受了騙才入這一行,可能在別人想來也是借口,這裏的小姐並沒有人被強迫,路確實都是自己走出來的。”
她的眼淚撲簌簌掉下來,“我想要把去療養院的費用都備出來,而不是像我媽一樣隻能鎖在家裏等她自己清醒,將來父母不在了,哥哥成了家,誰會願意永遠照顧一個瘋子?我不想有一天,不成人樣地流落在街上,讓你和櫻桃看到我、看到我……”
她忽然用手抹掉眼淚,長吸一口氣,盡力控製情緒,勉強露出蒼白的笑,“我不能太用力地哭,哭得太凶,我會發病。”
江運言已經不知道再說什麼了,連哭泣也不能肆意的顏靜,她選擇做什麼,誰還有權利指責?
“至少,你要愛惜自己,櫻桃說——”他惦量著這話應不應該由他來提,“之前的男友,如果不能負起責任,就不要再交往下去了。”
顏靜眼裏現出一抹柔軟的神色,“我知道,誰在我最害怕的時候丟下我逃走,誰在我最無處求助的時候向我伸出手,你和櫻桃,我一輩子都記得。”
江運言不免感覺受之有愧,他隻是因櫻桃才得知顏靜的事,遠不及櫻桃對她真摯關切。
“江哥,我想求你一件事,你能答應嗎?”
她為難的語氣神情,仿佛又回到那個才上初二時的小女生模樣,讓江運言無法拒絕。
“什麼事?”
“我特別想抱一抱你。”她輕聲說道,“小時候那次你送我回教室,我還沒有謝謝你。”
江運言沒有想到她會提這樣的,微窘一笑,“那也……沒什麼。”
“可以嗎?”
“嗯……”
也不知道是不是要敞開雙手或是怎樣,江運言想著電視裏擁抱該是什麼樣,身體會不會貼得太緊了?要不要拍拍她像安撫櫻桃那樣……
柔弱的身軀貼在他懷裏,即便不帶任何遐思的擁抱依然讓他尷尬,就這樣持續足有七八秒,久到都讓江運言覺得很不妥想要推開她了。
“江哥,我要是吻你一下,你會覺得髒吧?”
他一呆,反應不過來,“啊?”
顏靜離開他的懷抱,瞳裏瀲瀲地微笑。
“你和櫻桃,不要再來找我了。”
大廳裏悠悠響著一支哀傷的歌曲——
天給的苦給的災
都不怪
千不該萬不該
芳華怕孤單
梨花謝了連心也埋
他日春燕歸來
身何在
女歌者柔細輕靈的聲音在四壁間回蕩,顏靜纖弱的背影在旋轉樓梯上逐漸隱沒,鞋跟踩在梯間的聲音,掩入幽沉悲哀的旋律中,成了無法尋覓卻敲擊心頭的隱約音符。
滿載浮華奢糜,醉生夢死的娛樂場所,開始新一天的營業。
勸不回顏靜,是意料中的事,而意料外的,是那個安慰的擁抱。更沒料想,櫻桃在門外都偷看到了,從路上回到家裏,臉黑得像鍋炭一樣。
其實,早該知道櫻桃不會老老實實在外麵等消息,門庭玻璃一半磨砂一半透明,她躲在外頭看見一點也不稀奇。
“免子還不吃窩邊草呢,我叫你去勸小靜,你居然去抱人家!”
“都說了是她提出的。”
“小靜才不會,她為什麼要提這種要求?”
“信不信隨你。”
“那……她提出你就答應啊,還說跟人家不熟。”
“當時、當時我又不好直接說不行,人家怎麼下台。”
“少找借口,你就是心虛!”
“你講講道理,再說,又不是什麼過分的事。”
“哎呀哎呀還不過分,其實你心裏挺暗爽的吧!”
“胡說什麼!”
“你還訓我?你有什麼資格管教我!”櫻桃酸溜溜斜睨,“我認識你都一百年了,你什麼時候主動抱過我?”
江運言啞然,“無緣無故的,為什麼要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