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lash Back

一直相信著

再也無法回到那一天的我

你的溫柔其實隻是猶豫不決

(日)相川七瀨演唱

——《Bye Bye》作詞:織田哲郎

會場裏人聲喧嘩,身影幢幢。工作人員們忙碌的身影穿梭在整個會場之間,一時之間也數不出這裏到底有多少人。

他向四周看了看,又看了看,終於忍不住去問身畔的胡導演:“那個……黎尚雪呢?她怎麼還沒來?”

胡澧愣了一下,隨口答道:“啊,是啊,到現在好像都沒看見她呢。”心中卻在暗暗納悶一向孤僻自負的小宗怎會主動問及他人。

何宗遠輕輕歎了口氣,低下頭去。忽聽見有腳步聲到了近前,心中一喜抬頭,卻是施瑛,又垂下頭去。

施瑛心中暗笑,表麵卻裝作若無其事,笑道:“小宗,你好啊。”

宗遠鼻子裏輕輕哼了一聲,說:“也沒什麼不好。”別過頭去。

施瑛淡淡一笑,徑自說:“你還罷了,尚雪這次可是大大的好了。”

她斜眼偷覷,見小宗雖仍是不予答腔,一雙劍眉卻豎了起來,顯見得是在留神傾聽。想施瑛是個精靈古怪的人兒,見小宗的情態,哪有不拿來打趣的。她靈眸一轉,行若無事般就要轉身離開。

小宗一見施瑛要走,心中著急,隻得低低問道:“她……怎麼回事?”

施瑛柳眉一揚,訝然道:“什麼?”

小宗見施瑛秀眸中似笑非笑,心知肚明她在存心捉弄,有心不問吧,偏偏又牽腸掛肚放不下心,一張俊臉微微紅了起來,隻得硬著頭皮問道:“黎尚雪……她怎麼了?”

“尚雪啊,她……”施瑛見他聚精會神在等著,明眸一轉,狡黠笑道,“尚雪……哎,黎尚雪關你什麼事?”

小宗一愣,俊臉漲得通紅,這會兒可不僅是害羞,心頭火氣可也上來了,強聲道:“你玩夠了沒?!”

施瑛笑得更是得意,不慌不忙地說:“咦?我怎麼在玩呢?我是在問你幹嗎關心尚雪啊!”

這時會場的主要人員已到的七七八八,布置席位和種種瑣碎事物的工作人員也基本就緒了,他二人站在一起,也就格外醒目。小宗氣得臉通紅,偏偏施瑛又一副不怕死的樣子在挑釁,正是一觸即發的當兒。

忽然一個穿著製服的工作人員匆匆走了過來,對施瑛說了幾句,一直淺笑盈盈的施瑛頓時變了臉色。她咬了咬唇,秀眉緊蹙了起來。過了一會,她像是下了什麼重大決心,毅然向外走去。走了幾步,想起了什麼似的,回頭對小宗說道:“哦,尚雪是蠻幸運的。這次記者招待會不僅是宣布《夕星渡》的圓滿封鏡,而且也要公布接下來的《夕星渡Ⅱ》的主要聲優名單;尚雪被選為女主角之一啦!”她說完這幾句,匆匆轉身走了。

小宗有些愣愣的,來不及弄清楚情況,卻見施瑛已急匆匆走了出去。他有些了解,卻不願深入想下去,徑自轉身截住胡澧,問道:“胡導演,黎尚雪來了嗎?”

胡澧搖了搖頭,“還沒看見她……真是,那天還叫人特別通知她的!在《夕星渡》裏,她隻是個小角色,來不來無關緊要;但《夕星渡Ⅱ》裏,她可是女主角啊!真是糟糕!”

何宗遠心中一緊,追問道:“你讓誰通知她的?”

“施瑛啊!”胡導演理所當然地答道。

偏偏施瑛剛剛有事出去了,宗遠一時又不能把她找來問清楚當時情況,急得團團轉。忽地想起來什麼,幾個疾步衝到那堆嘰嘰喳喳的新人聲優中,一把扯出了周虹,“黎尚雪住的地方是你介紹的吧?”

那群新人聲優嚇了一跳,周虹也愣了一會才結結巴巴地答道:“是、是啊。”

她望著小宗,心中還有某個柔軟的角落在隱隱作痛,輕聲答道:“尚雪住的地方是我爸爸的老同事劉伯伯家的房子。”

“那,你這兩天有去過嗎?”小宗搶聲問道。

“啊?”周虹一愣,緩緩搖了搖頭,“沒有……”

“那你有沒有劉家的電話?”他一迭聲問。

周虹愣愣地點了頭,拿出手機來。

小宗本想一把接過來,手伸到半途又縮了回來,催道:“你快打個電話過去,問問黎尚雪怎麼還不過來!”

周虹點點頭,撥了號,良久卻沒人接聽。小宗急了,一把把她的手機奪了過來,使勁按“重撥”鍵。鈴聲響了十來聲也沒人接。

他急躁起來,回眼去看周虹。周虹也愣愣的,喃喃道:“沒道理啊。劉伯伯夫妻倆早退休了,現在應該在家啊……”

“啊!”她想了起來,“他們去青島的兒子家了!前兩天去的!”

小宗低低咒罵了一聲,手中一緊。周虹還來不及哀號,她那部漂亮的諾基亞8850就已經宣告完蛋大吉了!

這幫人幾乎是目瞪口呆地望著眼前發生的一切,腦子裏還來不及消化吸收,那位匆匆來客就像出現在他們中間一般突然地匆匆離去了,隻丟下一句話:“抱歉,改天賠償你!”

唉,小宗啊小宗!

長久以來,一直支持著自己的,到底,是什麼呢……

別人眼中的自己,是自信的、開朗的、無憂無慮的;是與沮喪、失意、懊惱完全掛不上邊的……

隻是,隻是,她也隻是個追夢的女孩啊。是個清醒知道自己是在追夢的女孩啊。

選擇麵對時,多半是為了增強自己勉強著的勇氣;尋求支持時,也許隻是為了堅持自己做下去的決心。

人其實都是懦弱的,隻是方式不同而已。那麼,真相是,她,也隻是一個軟弱的女孩……

昏昏沉沉中,黎尚雪竟然因為醒悟到這一點而綻開了苦澀的微笑。

嘴唇幹裂,頭腦昏眩,全身乏力,偏偏心中的思緒卻清晰有如明鏡。

在飛機上,第一次的相遇,笨拙的自己將嘔吐的穢物弄在了他的身上,他連聲笑著說沒有關係。

第二次偶遇,是在K·T台的走廊上,雖說對體育一無所知的自己表現很可笑,他還是將自己介紹去了動畫配音劇組。

第三次,冰屋的相逢;第四次,傍晚街道的邂逅,共進晚餐,共赴酒吧……

因為那種溫柔吧,因為那種寬容吧,深深被那種胸懷吸引,想要受寵溺,被關懷……於是,終於遭到報應了!

若是,強行索取那分並不屬於自己的關愛,結果隻能是……

溢滿了苦澀微笑的臉龐上,不知何時,流下了清瀅的淚滴。

夏末的空氣中,浮動著的是沉悶的哀傷。

小宗到來時,所見到的,就是這麼一幅景象:少女蜷縮著身子,半躺半靠在小屋裏麵的門板上,蒼白的臉龐上還殘留著淚珠。

他嚇了一大跳,趕緊俯下身子去看。

青春活力的她竟會有這種樣子,真是叫人詫異,更何況小宗的心中還莫名浮上了一絲憐惜。

他湊近去,擔憂地探手摸向尚雪的額頭,立刻又是一驚——那體溫竟然燙得驚人!

毫不猶豫,他衝進裏屋找電話,卻發現簡陋的小屋沒這種奢侈品,這時小宗真是萬分真切地心疼起自己那部手機來——或者說,剛才拿在手中捏碎(~~~汗)的那隻也好!

正在著急時,卻聽見陷入半暈迷狀態中的女孩口中發出了喃喃念語,他忙湊過去。

“黎……尚雪……尚雪!”他叫著少女的名字,不知不覺,自己額上也有汗珠滴落。

“喂!”似乎有些徒勞的,他不厭其煩地搖動著她的身子,起初叫起來很別扭的名字也逐漸流利起來,“尚雪!你醒醒!”

終於,半暈迷的少女有了些許的反應,她無意識地動動幹澀的唇,模糊地囈語:“水……好渴,我想喝水……”

小宗長出了口氣,趕緊起身找水。

東看西看了半天,在屋裏的小桌上總算看見一隻可愛的卡通杯,可以算作是盛水容器。他劈手拿了過來,也不管裏麵剩下的是幾宿前的冷水,趕快將之帶到了少女身邊。

看到尚雪的姿勢,他猶豫了一下,終選擇一手把少女的身子半攬到自己懷中,另一手則將那隻可笑的卡通小豬水杯湊到尚雪的唇畔。

“水來了!”不知怎的,小宗的語音有點抖,俊臉有點紅。

清水流下了少女的唇畔,甚至滑落下頜。尚雪蒼白的臉頰,在水光反射中竟好似透明了一般。“喝到了嗎?”他問,盡量溫柔地停下了喂水的手,等她喘氣。

“沒……沒喝到……”她顫動著唇,說。

小宗不禁有些懊惱,定定神,他再度萬分小心地把那隻卡通杯湊近尚雪的唇邊。

笨拙的小豬杯子固然可愛,但是,用它喂一個病人喝水……

在努力了N次,而尚雪的臉龐也水漬一片之後,小宗開始詛咒這隻杯子。

“還是……沒……”

尚雪有氣無力地說,秀眉緊蹙,雙眼痛苦地閉著。

定定地望了她半晌,小宗仿佛下了大決心,一仰脖喝了一大口水,緊接著閉上眼俯下頭去將自己的唇……對準了尚雪的……

應該並不能算是一個吻吧……

朦朧的意識中,尚雪也很奇怪,自己淨想些有的沒的。

這應該是和人工呼吸同類的救助行為才是,但是作為沒有接吻經驗的少女,會在意也是理所當然的。

清涼中也存著一絲溫熱的液體順著幹渴的口腔一直滑落到喉嚨中,疲憊的身體就在那一刻感到前所未有的酣暢。她微微睜開了眼,看到的,是近在眼前的少年的眼眸。

清亮的,澄淨的,幽黑深邃的一雙眼眸,然而,卻在視線即將接觸的一刹那,又迅速閉上了,夾著三分惶恐,三分羞澀。

這一刻,遲鈍的少女卻忽地明白了身畔少年不知由何時開始的隱約心意。

幾乎是瞬間,她也閉上了眼,佯裝什麼也沒有看到,隻是單純地接受救命的瓊漿玉液般的清水。

時間隻是一眨眼間,卻又恍惚一如經過了一個世紀。

分離開的兩人,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中。

半天,小宗別開頭去,卻還是緘默著不出聲。

先打破沉默的反而是尚雪,而且,是以著相當驚人的方式。

“嗬嗬……”

出乎意料地,她竟笑出聲來。

“哦嗬嗬嗬……”

因為高燒,少女蒼白的臉龐上又閃動著異樣的紅暈,她沒有多少氣力,卻還是很誇張地笑著,時而要停下來呼口氣。

“我和你接吻了……”

“哈哈!我和你接吻——”少女笑得喘不過氣,由於身體內部的高溫,口中呼出的是團團幾乎成形的白氣,在這暑意未退的夏末。

誇張的笑聲似乎化解了屋內沉鬱的尷尬。

小宗卻出不了聲,隻是固執地繼續別著頭,在她的笑聲中,緊抿著唇,不說話。

“呼……”她喘了口氣,無力的眼眸中浮現了笑意,“哈,謝謝你啦……要不我就死定啦……”

終於能夠回過頭來的時候,小宗的俊臉已經恢複了正常的色澤。清冷的黑眸中,看不出太多的情愫。

“你說夠了沒?”

“白癡!省點力氣啦……免得真的掛了……”

用著刻毒的語氣,說出來的是平常一樣的話語。

但是,但是,尚雪知道,已經有什麼悄悄改變了。

在自己作出這樣殘忍的決定後,已經有什麼在悄悄地改變了。

又或許,可以稱之為,什麼也——沒有改變……

兩個人都隻維持原樣,那是最好的情況。如果不行,那麼,最起碼,也不要說。

這是耿大哥給予自己的,最為深刻的——道理。諷刺的是,她也成功地運用在他人的身上,因此失去了譴責他的立場。

“你在這裏好好呆著,我去樓下借電話,送你去醫院。”

當時的記憶隻到此為止。

之後的事情,她已經陷入昏迷,不複記憶了。

回想起來,這一切——

也許,是時機的問題。

那是一個最糟糕的邂逅時機。

在本身是很普通的那次飛行歸途中,遇見了那麼一個女孩子。

既沒有想要什麼,也沒有放不下什麼,他那時原是那麼想的。

就這麼結識了。

之後是一次次的偶遇、相逢,直到生活中似乎已經充滿了這個女孩的影子。

她總是望著他,他知道。

她認為他很溫柔寬容,他知道;她暗戀他,他也知道。但是,下意識地,選擇的是不說出口,不改變現狀……

因為,那是最好的狀態,是對兩個人來說,都是最好的那種狀態。

她隻不過是一個追逐夢想的少女,因為心目中最重要的事情,而忘記了身邊存在的其他。

他則是經曆過滄桑,成熟世故的“大人”。

無論如何,她還年輕,身上是純真,眼前是未來。青春的萌動到底會持續到幾時,誰也無法作出定論。

一直跟隨著他,那不算什麼;親近地走進他的生活,那也沒有什麼;偶然回頭的時候感覺她的目光,那也——沒有什麼。

隻要不說出口,無論做什麼,也都無所謂。

但是,一說出的話,就會變了。

他於是決定,無論如何不讓少女說出會改變一切的那句話。

因為,他絕對不要讓事情跨越最後的界限。

隻是,沒有想到的,是席晴的歸來。

那一夜,她珠淚盈盈,袒露了多年以來塵封已久的心事;也許是失望了太久太久,他竟沒有預期中的狂喜。

麻木地擁著她柔軟的身軀,連向來剛強的她流下的淚水也再無法令他動容。

滿心滿意地想著一個人,一張笑臉,一種默默守候的柔情。

並不以為自己是多麼寬厚溫柔的仁者;自己那張時刻都保持微笑的溫和臉龐,又有幾時綻開的才是發自真心的笑容呢?

初次見麵,困倦不已,被吐了滿身汙穢,並非沒有怒氣,隻是早已習慣了保持風度,在無非必要的時候不要隨便釋放真實情緒;再相遇時,他已然盡力閃躲,卻是礙於場合,才會譜出交集,卻沒料到給自己帶來的,是怎樣的驚喜與意外!

第三次,第四次……命運的舞台上,他們何其有幸,一次次地邂逅相逢……

她活力充沛,她追逐夢想,她敢闖敢拚,她……

像是一個意外,一個驚喜,她出現在這個世界中,以著不容忽視的明亮耀眼,炫惑了他的視野!隻有時至今日,他才真正領悟自己的心之所向……

重要的人不在了,尚未找到能填補空位的人。

一直以為,除了那個人誰都不可以,卻是——

在擁著席晴的那一刻,才知道:那個空位,不知在什麼時候,已經……填滿了……

填滿了,被她的笑靨、她的身影、她的情意,完完全全填滿了……

這一夜,耿健千真萬確地知道,自己——愛上了……

黎尚雪。

緩緩睜開雙眼,看到的是白色的一片;倒是醫院特有消毒水的氣味充溢於鼻端,才令那分虛幻不真切之感稍加淡薄了。

“哈,你終於醒了!”

帶著一臉春花般的笑意迎向她的,是神采奕奕的施瑛。她正坐在尚雪床邊看雜誌,瞧見尚雪醒來,忙不迭地湊過去。看來是待了相當一段時間了。

“嗯,謝謝你。瑛姐!”尚雪綻開笑容,有點虛弱。

“哎呀!謝什麼啊……”施瑛笑她,接著數落道,“你啊,一個女孩子,單身在外地,怎麼不知道照顧自己呢!”

“呃……”尚雪語塞起來。

“還好吧?”倒是施瑛,馬上機靈地轉移了話題,“感覺怎樣?”

“嗯,還不錯啊。”尚雪俏皮地吐了吐舌頭,“就是有點餓。”

“吃水果吧……”施瑛笑道,“喏,有蘋果哦,而且是削好的。”

尚雪笑顏如花,點頭稱是,卻在轉過頭之後,看清了床頭櫃的水果托盤上那少說也有七八個削好皮的蘋果時,臉皮輕微地抽搐了一下——

哪、哪裏來的這麼多……

施瑛感到她目光有異,稍稍有些尷尬,嗬嗬地笑了兩聲,不自然地說:“剛才閑著沒事削的……”“來,吃吧吃吧……”為了掩飾不自然,她殷勤地遞了過來。

察覺施瑛的意圖,尚雪趕緊裝作若無其事,拿過蘋果吃了起來。

蘋果甘甜的汁液順著口唇沁入喉嚨,她心中一顫,不禁想起那個青澀的不能稱之為吻的接觸,思緒沉鬱了下去。

“其實,你這個突發急病,可是錯過了很經典的場麵呢。”好在旁邊的施瑛可算是世間調節氣氛的一大高手,巧妙地轉移了話題,“我們慶祝《夕星渡》圓滿封鏡的記者招待大會,你可是生平第一次參與啊,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