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之三·紫藤蘿中彷徨漫步
承載著勇氣所作出的決定,改變了兩人的心情,但卻沒能狀況。
崇宗原以為水素在哭過之後會告訴自己些什麼,然而結果卻非如此,水素依然什麼都沒說。崇宗所做到的,也隻是讓她的心情再次掛上晴天。
——『總是會再見麵的不是嗎,別忘記每個星期的約定哦,崇·宗·哥~』
崇宗把離別時水素說的這句話當作承諾,回到了家中。
四周一片寂靜,唯獨崇宗的心靜不下來。為了轉移注意力,他把幫水素鋪的被褥收回壁櫥後,開始整理自己的睡衣和被褥。
在他睡衣的手臂位置處,有一塊淺淺的斑痕。似乎是曾經被浸濕過,然後又幹了,變成一塊有些硬的小塊。
手臂上的酸痛,刺痛著崇宗的神經。
這是昨晚,他給水素做臂枕的地方。
——她,哭了嗎?
——好難受。
——有一種喘不過氣的感覺。
對這個一點都不坦率的小孩子,崇宗什麼都沒能看透。
大叔心覺得自己不能就這麼被看扁。
他可是他的世界的神。
不做些什麼,豈非隻是好看的擺設。
崇宗重新抖擻精神,把房間收拾好,雪乃姐的聲音適時的出現。
『小宗宗,吃早飯了~~~~』
——再過三天,就是和水素約定的日子。
——在公園裏,一定能夠見到她的。
——那麼聰明的孩子,不會有事情的。
一定,不會有事情的。
崇宗用這樣蹩腳的借口,來安慰自己。
生活就是時間,不是假裝不知道它就不會繼續向前。
略微糟糕的心情,直接影響到了崇宗的臉色。
原本總是熱情的與崇宗打招呼的風騷男速水英二,今天對崇宗也有些疏遠。
不去介入也好,冷漠也好,這些都是人自我保護的方法。
而放棄了這種自我保護的崇宗,就會被認作是熱血白癡,中二病嗎,也不見得。事實上,當人們鄙夷批判某種事物的時候,或許,更多的是對其的羨慕。在被世俗的教條馴化之後,在,在麵臨作出決定時總是背叛自己之後,當眼前出現可以無視這個世界的條條規規的人的時候,那份不甘心的魔鬼,會把羨慕轉化為惡意的攻擊。
做著自己世界的神明的崇宗,對外在的世界無所畏懼,忠實的信仰著自己的內心,而非是某些階層的愚化教條。
上午與水素的離別是不了了之,因為有著三天後的再見麵作為借口,理由,後盾。
但這種猶猶豫豫的態度並非是崇宗的風格。
所以他上午才會回頭再去找水素。
所以他才沒有把問題留到下一分鍾,下一小時,亦或者是明天。
明天是什麼,明天是鴕鳥把頭埋進沙子裏所留下的坑,但實際上,鴕鳥沒那麼蠢,因此那個人雲亦雲的坑其實是不存在的,而,那個所有人都可以拿來當借口欺騙自己作為規避麻煩的場所的明天,其實,也是不存在的。
所以,崇宗已經著手在思考了。
專注的心情,讓他一整個上午都沒有把課聽進去。
午餐也是食不知味,甚至,連午餐到底吃了什麼,崇宗也記不清了。
他隻是覺得冥冥間,自己就已經來到了天台,這個開學伊始就讓自己一見鍾情的地方。
隻是,思考的時候,往往都是逆境。
天台上的風,平時總是讓崇宗覺得很清爽的風,現在刮在他身上,就如同刀子般,讓他難受。總是平和的,和崇宗嬉戲的風,阻塞著呼吸的通道,讓他產生了種不愉快的窒息感。
崇宗坐在鐵絲網的上沿,眺望著城內的景色,一切都是那麼渺小,不值得一提。
——總覺得能看到了。
蜿蜒的道路與崇宗腦海裏的邏輯軌跡重疊在一起,隱約中他的想法已經開始成型了。
『喂!學長,你不要跳下去啊!』
於是,這種時候總要來點人搗亂一下。
發自崇宗身後驚慌的聲音,來自初二(C)的班長,伊藤友乃。
——真是的……一個個都這麼愛大驚小怪。
『你要是再大聲一點的話,我就會被你嚇下去了。』
崇宗回過頭,看著還驚魂未定的伊藤友乃。
『那、那就好。』
雖然嘴巴上這麼說著,但伊藤友乃卻還是戰戰兢兢的樣子。
『這裏的風景很好,我常常來這裏。』
說是常常,其實也才剛一個月而已。
『是、是嗎……』
班長稍微定了定神,朝崇宗走了過來。
畢竟是強氣的班長,或者是無論如何都要表現得強氣的班長,崇宗覺得,假如是唯的話,雖然是第二次看,但要等到她緩過來,不到下午放學大致上是沒有指望的。
『我正在找你呢,上杉學長。』
自從崇宗加入了她創立的弓道社後,伊藤友乃對他說話的口氣常常顯得理直氣壯,少了很多晚輩對前輩該有的恭敬。
『什麼事?』
『弓道社的申請通過了……』
『嗯,那很好啊。』
崇宗的反應過於平淡,過於理所當然,這讓伊藤友乃不知該如何是好,因為這種態度並不在她的預料範圍之內。
『算、算是真的啦……隻不過,現階段隻是同好會……』
於是她的那點小算盤就這麼自行敗露了。
『也就是說,你除了我以外,沒有拉到其他的社員了?』
『……嗯。』
伊藤友乃底氣不足的垂下了腦袋,隨即又握緊拳頭,硬裝強勢的想要做點掙紮。
『可、可是,我也很努力了啊!隻是那幫家夥有眼不識泰山,沒有看出我們社團的潛力罷了!』
『哼,反正那種沒眼光的家夥我也看不上眼!』
——真是既不坦率,又愛逞強的小妹妹。
『是是是,班長還要繼續努力哦。』
就像是大人逗弄小孩一樣,崇宗的語氣夾雜著輕浮與玩弄他人的意味,這並非是他的本意亦不是他的性格,這是他的理性在強迫著他以這種方式來放鬆最近過於緊繃的心弦。
『不要叫我班長,我和你又不是那種關係!』
——真是有夠強氣啊,開個玩笑也要否定得這麼強烈,寫作文本的話句末必然要帶上個感歎號吧。
崇宗暗自給這個『班長大人』加上了『感歎號小妹妹』的標簽,隨即,又發現了一些值得調侃的地方,這個小妹妹總是過於認真,讓人忍不住想要欺負欺負。
『不是哪種關係?』
崇宗雙手插著口袋,謹以雙腳和屁屁的配合調整重心,在鐵絲網上遊刃有餘,饒有興致的等著伊藤友乃的反應。
『當然是說我和你不是……』
開口駁斥到這裏,伊藤友乃才意識到自己被崇宗在口頭上占了便宜,半是生氣半是害羞,一句話卡在喉嚨,吞下也不是,說出來也不是,隻能憤恨不快的瞪著崇宗。
『即使是學長也不能肆無忌憚的對學妹做這種事情,不要再有下次!』
伊藤友乃的尷尬以這聲最後這句底氣相當不足的台詞作為收尾,狼狽的逃離了天台。
『……』
把無語的崇宗留在了天台。
——也不至於氣到這種程度吧,是我太隨便了還是她太認真了?
崇宗有些想不透,又重頭琢磨了下剛才那番對話,思索片刻,驟然間哈哈大笑。
——現在的小女生,真不容小覷。
特別附注:看得懂以上文段的都是大壞蛋。
『三十七……三十八……三十九……』
在伊藤友乃走後,崇宗依然留在天台,他以膝蓋窩和腳後跟作為支撐,將自己倒掛在鐵絲網上,一下一下的做著仰臥起坐,一邊為下午計劃要做的事情進行詳細規劃。
『哢嚓……啪嗒……』
先是門被打開的聲音,然後是類似於書本之類的東西掉落的聲音,崇宗就這麼倒掛著看向發出聲音的地方,他所見是一年級的小學妹,正以灰常灰常吃驚的樣子看著自己。
也是,要是一打開天台的門就看到一個健身狂人在做著神馬神馬,大概都會有這種口口張開目目睜圓的呆滯模樣。
『對不起!我什麼都沒看到!請繼續!』
然後,又是相當誇張的反應,小學妹奪門而去,啪啪啪啪的跑掉了。
整個過程中,崇宗除了看以外,什麼都沒做。
『呼……四十。』
崇宗深吸一口氣,做完了最後一下,鬆開夾住鐵絲網頂部的膝蓋窩,就這麼倒著身子落下,在落地前以腳蹬了一下鐵絲網,借以完成一個空翻,穩穩的雙腳落地。
——做個五組也差不多了。
隨意的扭扭腰,跳動幾下以舒緩腹部的酸楚感,崇宗撿起了掉落在地上的筆記本,這是剛才那隻膽小的學妹掉落的物品。
『……倉重憂。』
筆記本扉頁上寫著這個名字。
——挺好聽的名字。
——速水英二那笨蛋,好象有提到過這名字,一年級的圖書管理員。
把筆記本收好,崇宗推開天台的門,感覺在門的另一側撞到了什麼。
『疼疼疼……』
伊藤友乃,捂著頭,以大概是這樣的表情『>__<』蹲在地上。
『喲,這不是班長嗎,蹲在這裏做什麼,廁所並不在這裏哦。』
崇宗這相當壞的一句話,立時讓他遭了伊藤友乃一記白眼。
『開玩笑的啦,很痛嗎,不好意思哦,我太不小心了。』
俯下身,崇宗在伊藤友乃身前蹲下,溫柔的用手摸摸她的額頭,這個態度明顯轉變的動作,讓伊藤友乃愣住了一下下,隨即渾身僵硬。
『別靠這麼近啊!……混蛋。』
兀的站起,伊藤友乃迅速與崇宗拉開了距離,躲到了牆邊。
『看起來還很有精神,這麼說是沒大礙了,嗯,那就好。』
伊藤友乃一舉一動的含義,崇宗都看得很明白,越是別扭的人,其實越是容易被讀懂。
『那麼,特地折回來找我,有什麼事呢。』
崇宗坐在了扶手上,與伊藤友乃保持著一個他覺得對方可以接受的距離。
『真是的……沒有學長的樣子。』
伊藤友乃很不高興的撇了撇嘴,語氣很不滿。
——還隻是一個小朋友啊。
『也沒什麼事啦,因為隻是同好會,所以不可能用弓道場練習,隻有小小的一間活動室而已。』
『在社員的人數招募足夠之前,你就先自己學習一些弓道的基礎知識吧,圖書館裏麵應該有不少的參考書籍。』
聽伊藤友乃這麼說,崇宗大致上也明白了她的潛台詞。
『那社團活動?』
『先暫停吧,當然,你要去看看的話也不要緊。』
『了解了,需要我幫忙的話,盡管開口。』
『即使你不說我也不會客氣的,那麼我先走了。』
伊藤友乃相當強勢的『哼』了一聲,卻在要下樓梯即將經過崇宗身旁時戰戰兢兢的閃開了老遠。
『走路小心哦,別再撞到什麼了。』
崇宗,以及崇宗的大叔心,一致覺得,調侃和捉弄這個『班長大人』相當有趣。
遠離人群的地方,可以混亂的人變得平靜,亦可以讓混亂的人更加混亂。
偏執狂院長曾經這麼和崇宗說過。
所以,為了讓自己平靜而刻意遠離人群,那不過是一種形式,而非能夠在本質上帶來幫助的行為。
下午的課程在崇宗看來也是一樣的乏味,這幾天,他和片霧麻衣有過幾次照麵,覺得兩人的關係並沒有因為那天的事情而有所改善,反而愈加冷淡了。
——假如之前隻是陌生人的水平的話,現在則是對待路邊的流浪漢的態度了。
——假如沒有那麼多事的話,生活的步調也不會變的像現在這樣的一團糟。
但也正是這樣的狀況,才讓崇宗覺得生活有趣,生命是需要燃燒起來的。
崇宗昨晚對古賀水素的幫助,並不單單隻是遵從中華的傳統美德,更為重要的是,假如他漠視她的存在走過去,崇宗就不再是崇宗了。
盡管有著主動會傷人的可能性在先,但崇宗覺得偶爾主動一次也並非洪水猛獸,既然她,古賀水素,也已經那樣說了。
——『不過啊,崇宗哥,有些人比較被動,如果你不主動的話,可是會錯過的。』
三天後的見麵無法等待。
崇宗現在就想見到她。
這當然不是犯罪,因為這與戀愛感情無關。
他決定下午放學後,去一趟市立小學。
——呼……
定好目標的人,總是心情暢快,崇宗也不例外,在他眼裏,就連窗外的景色,也變得明媚起來。
『上杉,回答一下第二個問題。』
『是。』
行動總比等待來得美好。
即便沒有社團活動,但是當崇宗到達市立小學的時候,回家的小學生們跟著家長,已經三三兩兩的散布在街道上了。
——除了知道她是六年級的以外,其他的什麼都不知道。
——而且,這個信息到底是不是真的,也無從確定。
實戰在即,崇宗對自己之前犯下的疏漏後知後覺。
——雖然說找有希核查過了,但假如事先有調查過的話,要假扮成另外一個人的存在也不是不可能。
——『古賀水素』『矮矮的,和我差不多高,長得蠻可愛的。』『紮著雙馬尾』『紅色的發繩』『可愛的人』。
——這是有希口中的『古賀水素』。
——這樣子的信息,實在是很容易假扮。
——與其跑到學校裏麵去找,不如守在門口等好了。
這次,崇宗好好的確認了放學的小學生隻會從這個校門走出,別無其他分流。
和崇宗一起在門口等的還有一些來接孩子的家長,擔心自己孩子的安危,這是正常的。雖然常常聽說,人口素質越高的地方,犯罪率越低。
但事實上卻不是如此。
並非是看不起亦或者是自貶自悲,日本的人口素質,人均受教育程度,確實高於天朝。但,就這近一個月的時間,崇宗根據自己在報紙上看到的犯罪數量,覺得就已經足以說明問題了。雖說這裏麵也有媒體管製的因素,但真實往往都藏在細節裏麵。
人口的素質越高,社會之中的競爭也就越激烈,競爭的手段也就越複雜多樣。本著光明磊落行事的人,口蜜腹劍的人,兩麵三刀的人,各種各樣的人,都因為素質的提高而變得更加可怕了。
而犯罪也是如此。
社會確實是在高速發展,但高速發展的,可不隻有好的那一麵。
沒等待多久,崇宗就看到遠處,有希所帶領的大部隊正在朝門口行進。
直到這裏,崇宗都還沒有意識到自己遺忘了一件頗為重要的事情。
——真的是很努力呢,有希。
崇宗很欣賞有希的這種兩麵性,把自己的軟弱托付給家人,在家人以外的範疇,用盡了全力去做一個堅強、能讓人依靠的獨立的人。
——要加油哦。
這種場合並不適合開口大聲的喊出肉麻的應援,所以崇宗隻是默默地以目光注視她,很巧的,與有希的目光無意的對上了。
讓崇宗不太能理解的是,有希很慌張的把目光移開了,並非是害羞的那種,而是帶著犯罪感的潰逃。
——怎麼了?
被崇宗忽視的重要信息,依然沒能上浮,被壓在記憶的深處。
沒過多久,有希已被眾星拱月般的護送出了校門。因為已經看過了一次,所以崇宗並不驚訝,但讓崇宗意外的是,站在他身邊的家長們,對此不隻露出了習以為常的麵孔,同時還夾雜著讚許與感謝的神情。
——怎麼回事?
——無論怎麼看,此刻的有希,已經不是單單的『孩子王』那種級別了,這種階級分明的團隊行動,這些家長們難道不反感嗎?
『請問,那些孩子是怎麼回事?』
『嗯?你是過來接弟弟妹妹的嗎?』
『啊,是、是的。』
『那孩子叫作上杉有希,在這裏可有名了。』
崇宗身旁的家長對他的身份沒有起半點疑心,臉上掛著笑容和他交談了起來。
『你以前不住這裏吧?』
『嗯,是的,剛搬過來一個月。』
『怪不得你不知道,從去年開始,到現在近一年了,這附近已經發生了十幾起兒童被誘拐的事件,平均起來一個月有一起。』
『雖然家長們都很擔心,但是有能力過來接送孩子的畢竟隻是少數,校方采取了很多措施,也聯係了警察,但效果甚微。』
正如這位家長所說,除了跟隨團隊的學生以外,其他的孩子全是由家長接走的。
『兒童誘拐並不隻發生在放學這個時間段,其他的情況也有,但占了大比例的還是放學,所以近期學校也針對這點修改了老師給學生們帶隊回家的一些細節。』
『然後呢,那個叫作上杉有希的孩子,卻製定了一個讓她所在班級的所有學生都滿意的方案。她研究了住在這周邊的孩子們的住址後,製定了一條團隊回家路線。』
『於是,每次回家的時候,都是浩浩蕩蕩的一大群孩子,想要不引人注目都很難,犯罪事件什麼的很難發生,家長們也就都安心把孩子交給她。』
『因此,那孩子得到了大家的崇拜,如你所見,是一個非常出色的領導者呢。』
詳實細致的說完了長長一大串話,這個家長似乎還意猶未盡,於是崇宗趕緊抓住間隙,客氣的把她的話語打斷,因為他所需要的信息量已經足夠了。
『原來是這樣啊,她還真是了不起,小小年紀。』
『是啊,嗬嗬哈哈。』
因為是這樣,所以那些孩子並不是被差遣,而是主動的向有希示好。
——有希比我想象中的能幹很多,不愧是雪乃姐的孩子。
離校的學生漸漸少了起來,已經等待了半個小時了,但崇宗還是沒有看到水素的影子。
清校的鈴聲隨著鍾聲響起,電動的校門緩緩閉合。
直到最後,崇宗也沒有看到水素。
最為關鍵的細節,他還是沒能想起,否則,他也不至於落得這般困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