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之七·腐木巢穴中的困獸鬥
不深入的追究,
是不希望介入他人的生活。
但是,介入了卻不予理會,
卻是不負責任的另外一個名字,
連同逃避也在叫囂著它也有份。
庸庸碌碌的度過一生,
當然可以,
隻要放棄所有的介入機會。
如同遊戲一樣,
人生,
假如你不去觸發事件,
那你一生的軌跡自然不會和別人有所交點。
這樣子的生活,
寫作『平平安安』,
念做『遺憾』。
『赤尾先生,上午入手的新貨。』
一個健壯的男子肩上扛著一個暈過去的小女孩,走進了辦公室。辦公室裏除了躺在沙發上的金發男赤尾以外,並沒有其他人,因為這家公司,對外來說,還沒開始上班。
『扔倉庫裏吧,這是最後一手了,近期就要換地方,你們自己注意點。』
赤尾抬起手隨意的揮揮,連看都沒看被帶進來的女孩。
『倉庫裏被掩飾用的文具塞滿了,赤尾先生。』
這個男子顯然不擅長揣摩人心,他沒明白赤尾隨便的態度是對他的不耐煩,是不希望被打擾。
『滿了也塞,不用管,快去。』
『但是要是這女孩被文具裏銳利的東西紮到的話……』
『聽不懂人話是吧!』
躺在沙發上的赤尾站了起來,毫無保留的爆發出了怒火,怒斥的聲音瞬間充滿了整間辦公室。
『你把貨放進倉庫裏需要顧慮什麼嗎,你管它是死是活,讓你塞進去就塞,哪來******那麼多廢話,操。』
赤尾正對著男子的臉啐了一口,甩手走出了辦公室。
『……』
男子沉默的用手拭去臉上的穢物,心有不甘,想要發作卻又無處施力,低聲罵罵咧咧的走到了倉庫,一腳踹開門,把肩膀上的女孩甩了進去,也沒管女孩因疼痛而發出的呻吟,砰的一聲關上門,蹲到角落裏抽煙去了。
上杉家的餐桌上,今早少見的隻有三個人。
『小宗宗和有希今天都很早呢就走了。』
雪乃姐的語氣顯得有些埋怨,對她來說,一家人全員和和氣氣的坐在一起吃飯是相當重要的事情。
『嗯……是啊,兩個人的值日剛好碰在一起了。』
唯附和著雪乃姐的心情接話,沒有半點不自然的樣子。
而事實上,唯所知道的事情,可不是一般的多。
『對了,唯,我今天會加班,所以有希就拜托你了。』
上杉田野並不知道自己在看報紙之餘隨意說出的話,在唯的大腦裏可以解析出另一層含義。
『嗯,我知道了。』
然而無論如何,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也好,責任感也好,對家庭的愛也好,唯都知道,讓自己的妹妹,以及剛加入不久的弟弟,讓他們兩人在今天準時的,安全的回到家,是她義不容辭的使命,身為這個家裏頭一號大姐的實名。
是的,唯的義務責任感在蠢蠢欲動了,她就是這樣的人。
從辦公室裏出來的赤尾,正靠在牆邊抽煙,遠遠的,他就瞅見了一個最近讓他有些在意的家夥,總感覺這家夥可以為自己所用,卻又好像帶著刺會紮到手的隱約預感。
『早,赤尾先生。』
同樣的,對方也老遠就看到了自己。
赤尾隻是小幅度的抬起手招了一下,示意自己聽到了,並以此與對方打過招呼。
他還在猶豫著要不要用這個人,伊東宣弘,盡管說已經簽了合同,但合同什麼的,說白了不過是一張紙,隻是一種形式。
由於收手換地的時間將至,他變得愈加小心,甚至到了有些疑神疑鬼的地步,若非是因為伊東宣弘的個人能力很強,他也不會選擇在這種節骨眼上招收新人,或許是因為先前收了渡邊弦吾這隻得力的雄獅,讓他對部下的需求變得貪婪起來了。
『赤尾先生到得真早啊,明明都還沒到公司的上班時間。』
『既然知道還沒上班,你來做什麼?』
伊東宣弘看出了這回答中夾帶的不快心情,頓了一下後才接話。
『我隻是來看看有沒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看來是自作多情了?』
『知道就好,該去哪去哪,別在這添亂。』
或許赤尾本人沒有意識到,但在伊東宣弘聽來,『別在這添亂』這樣的話可不單單隻是牢騷,而是代表了很多事情——比如說,他們正在做著什麼,而他不能知道。
但,即使意識到了這些又如何呢。
意誌上的軟弱,膽小,怕麻煩,都會讓人退縮,裝作什麼都沒想到然後遠遠的躲到一邊,直到事後才來悔恨自己當初應該怎麼樣怎麼樣,而不是回避。
『知道了,有需要的話就打我手機,我填表的時候有寫。』
這個自詡是自己世界的神的人,又會怎麼做呢。
他在赤尾麵前選擇了退後離開,心裏卻已經開始盤算起了如何在不被察覺的情況下潛入,完全去想將自己放入險境會有什麼後果。
『……等一下。』
然而他卻被赤尾叫住了,這一聲『等一下』的可能性,將指向好還是壞?
『什麼事,赤尾先生?』
『公司後麵的倉庫很亂,你去整理一下再走。』
赤尾如此說到,這樣的挽留還真是嚇了伊東宣弘一跳,但他的回應同樣讓赤尾感到意外,因為他並沒有馬上答應,而是略微猶豫了一下後,才反身走回赤尾身邊。
『隻有這種小事?』
與語氣無關,說出這種台詞的伊東宣弘,真是傲慢得一塌糊塗。
『不然你想做什麼?』
奇怪的是赤尾並沒有對此反感,反而覺得有趣起來,這個叫做伊東宣弘的家夥,他還真是越來越想要收下來了。
『沒什麼,隻是隨便說說,那麼我去收拾了。』
『收好了就可以走,今天沒有其他事了。』
『了解。』
伊東宣弘略帶玩笑性質的向赤尾敬了一個希特勒式的抬手禮,快步走進了公司。
赤尾留在原地把煙抽完,隨後不露聲色的也進了公司,無聲無息的走向倉庫,他想知道,想要看看伊東宣弘會對倉庫裏的東西產生怎樣的反應,比如說,上午剛剛入庫的那件『貨』。
這是他檢驗新人常用的手段。
他一步一步的挪動,漸漸接近了倉庫,依稀可以看到伊東宣弘的背影,對方還對自己的接近全然沒有察覺。
悄然接近的赤尾,毫無知覺做著自己的事的伊東宣弘。
赤尾走到了倉庫門外兩米左右的位置,停了下來,他所看到的伊東宣弘,正規規矩矩的整理著散落滿地的箱子。
這樣的場景或許沒什麼,但在掃了這間倉庫一遍後,赤尾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他快步上前,手按在了伊東宣弘的肩膀上,在按住的那個瞬間,赤尾明確的感覺到了伊東宣弘的身體顫抖了一下,就像是時刻擔心著被人發現的隱秘工作者那樣,在被發現的瞬間而產生的動搖,並因此連帶一起出現的恐懼。
『那個女孩呢?』
赤尾的手握緊了伊東宣弘的肩膀,他先前對伊東宣弘的那些不信任,在此刻蠢蠢欲動。
『你在說什麼啊,赤尾先生。』
沒有被赤尾咄咄逼人的氣勢壓倒,伊東宣弘果斷的掰開了赤尾的手,退開與他保持了一小段距離。
『倉庫裏的,不都是貨物嗎,赤尾先生?』
『你……』
赤尾想要發作,卻又被伊東宣弘打斷了話語。
『即使是有什麼小女孩,那也已經不是了,而應該稱作貨物不是嗎?』
伊東宣弘這麼說著,向赤尾示意放在角落裏的,一個特別大的紙箱子。
『……』
這句話終於堵上了赤尾的嘴,並且消了他的氣,不再開口多說什麼的赤尾,隻是徑直走到箱子旁,微微打開來瞄了一眼,然後就撒手走了。
確認赤尾已經離開後,伊東宣弘麵無表情的走到牆邊,背靠著牆,輕輕呼出口氣,整個身體都軟了那般,滑落到地上,弓起腿坐著。
他沒算計到赤尾居然會過來監視他,這樣嚴重的疏漏導致他剛才被赤尾直接將軍,好在將軍也並非是死棋,盡管被嚇得不輕一度出現嚴重的動搖,他還是努力的並且成功的把赤尾糊弄過去了。
——沒有時間可以浪費。
伊東宣弘起身快步走到角落的大箱子旁,被裝在箱子裏的女孩,是上杉有希,手腳都被繩子綁住,嘴巴上貼著厚膠布,現在還昏睡著。伊東宣弘用手機拍下這副景象,然後把繩子弄鬆,卻沒有撕下膠布。他本是打算叫醒有希,但一想到自己現在的裝扮,以及把她叫醒的後果,於是就放棄了。
——光是一張照片還不夠。
伊東宣弘向警方尋求了幫助,但相對的,他也必須提供能夠讓警方信服的證據,他今早來赤尾的公司,所為就是如此。
古賀水素坐在地板上,對著手中的照相機發呆。
對一個小學生來說,今天所發生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多到過分的程度,讓她有些分不清到底哪些是現實,哪些是自己的幻想了。
例如,剛剛出現在自己眼前,安慰了自己,然後又消失的男生,到底是否真的出現過?
水素在這間屋子裏找不到能夠證明他真實存在過的證據。
『……崇宗哥。』
她第一次意識到自己是如此的需要幫助,迫不及待,難以忍受。
她知道自己能做的不多,勇氣太少。
但也不能就這樣子躲在家裏,什麼都不做。
——挑起事端的是你自己,事到如今又做這樣的膽小鬼,你就不怕被人笑死嗎,古賀水素?
她,站了起來。
——已經不單單隻是你的事情了。
就算可以對不起別人,對不起自己,但她不能對不起為了自己而被抓走的有希,無論如何,她都必須要做一些什麼,不管是多麼微不足道的事,她想要盡自己的一份力。
——沒什麼好怕的。
古賀水素,揣著相機,打起精神出發了。
一路上戰戰兢兢顫顫巍巍,但她還是到了,隻要把頭探過她身前的牆角,赤尾的公司就會一覽無餘的展現在她眼前。
——沒什麼好怕的,沒什麼好怕的。
她先是挪動了一隻腳,然後是另外一隻,小心翼翼的讓左眼露出去了那麼一點點。
——誒?
進行過千萬種構想,擔心著發現的水素,卻發現赤尾的公司周圍空空如也,連一個人都沒有,公司的門也依然是緊閉著,與她上午來時一模一樣。
『什麼嘛,這不是一個人都沒有嗎。』
她自言自語著,把話說出來也隻是為了給自己聽,不然在遭遇這種狀況後,她擔心自己被這意外的安逸所打敗,無法繼續向前。
『前進前進,你還什麼都沒做呢,古賀水素。』
她這麼說著,想要前進,然而前移的隻有上半身,不聽使喚的雙腿,讓她險些就這樣直挺挺的向前倒下去。
她的腿已經軟得不成樣子,不爭氣的打著顫。
——可惡。
但無論如何都要向前不是嗎,都已經到了這一步。
古賀水素,笨拙的用手搬動自己的腳,艱難的邁出一步後,終於小跑起來,躲進了赤尾公司的外圍牆之中。
在她剛在牆邊蹲下躲好之際,汽車引擎的轟鳴聲驟然響起,三輛貨車陸續從主幹道上駛進小巷,在赤尾公司前一字排開,水素慌忙把自己的雙馬尾壓低一些免得翹出去被發現。
隻是差了幾分鍾,形勢就完全不同了,古賀水素陷入了完全的包圍之中。
『很準時嘛,我這裏都準備好了,你們呢。』
赤尾雙手抱在胸前從辦公室裏走了出來,領頭的貨車上有一人走下來與他接頭。
『跑腿的還要準備什麼,這次怎麼裝貨?』
『倉庫裏有六十三箱,貨有三件,帶頭的車不裝,中間的車裝兩件,尾車裝一件。』
『行,那麼現在就開始幹活吧。』
『讓你的人手來搬,我這裏都是新麵孔還不能用,不過這個倒是還可以。』
赤尾對著辦公室裏揮了揮手。
『喂,渡邊,出來做事了。』
『了解~』
一個像是獅子一樣的男人以相當有力的步姿走了出來,他臉上高傲的表情,讓人立時就產生了一種他在藐視自己的感覺。
這個男人完全不像是會給人打工的那類,反而是王族末裔,名門血脈的氣場,他的傲慢自然得仿若自出生便有,壓得讓人抬不起頭,猶若王者君臨一般的魄力。
隻是,當其處在比自身要低的地位時,這樣的傲氣,這樣的桀驁不馴,隻會讓人產生反感。
『喂,赤尾,你真的要用這樣的家夥麼。』
沒有人會喜歡他這樣的家夥。
『是啊,怎麼了?』
『他明擺著一副早晚有一天要爬到你頭上的感覺嘛。』
『那其實是他天生的……他的樣貌所造成的錯覺,相處過後你就不會這麼覺得了。』
『是嗎,還能這麼解釋,總之我是提醒過你了。』
『嗯~嗯~謝謝你的好意。』
赤尾自信的笑著,略為用力的拍了拍對方的肩膀,示意他該開始做事了。
『車裏的人都給我下來幹活,分四個人到這周邊巡邏,再分兩個人去路口把風。』
『噢~知道了。』
話音剛落,三輛貨車內一下子下來了十七八名壯漢,分工明確手腳麻利的開始幹活了。
其中的一個,徑直走向了水素藏身的所在。
不知他是發現了水素,還是他巡邏的路線就是如此,他與水素的距離一點點的縮進,
一步,兩步,三步,水素強忍著不去逃跑,他們之間已經過了安全距離,他每多走一步,水素逃脫的可能性就減少一步。
水素的心跳不受節製的加快,強烈到她那瘦小的胸腔難以承受,仿若無論何時破裂都不足為奇。但,即便如此,她也還是緊緊握住了手中的相機,抓住了時機,把她眼中的所見拍了下來。
然後,那男人,已離她不到五米。
——對不起,我已經盡力了。
按下快門的一瞬,用去了水素所有的力氣,包括心力在內,她就這麼聽天由命的原地坐下,被發現也好,被捉住也好,她已經什麼都做不到了。
如她所猜想的那樣,她被人捏著脖子拎了起來,被帶進了公司裏。
但她可不甘隻是這樣簡單的就屈服,她嚐試著去掙紮,拚命的想用腳去踢站在她身後拎著她的人,卻始終夠不到。
——好歹,也要在最後大叫一聲吧。
水素深吸一口氣。
一隻大手捂住了她的嘴巴,結果隻是發出一連串意義不明的憋悶聲音。
『噓,別出聲。』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我是崇宗的朋友,他托我過來看著你的。』
『唔唔唔?』
『明白了?』
『唔。』
『明白了就好,跟我進來,外麵人太多了。』
直到那個人把水素放下,水素才得以看到他的樣貌。
他是一個一米八個頭的年輕男子,身板瘦削,略長的頭發在腦後紮了一個小小的馬尾,壓得很低的劍眉讓他顯得相當成熟。
『我叫伊東宣弘,你是古賀水素,對吧?』
伊東宣弘的聲音有些嘶啞,莫名的有一種信服感,尤其是對年齡尚小的水素來說。
『嗯,對,你剛剛說你和崇宗哥是……?』
『朋友。』
『……噢。』
水素顯然對這個答案並不滿意,但小孩總是對成熟的人感到敬畏的,更何況是在現在的危急情形下,水素對這個在千鈞一發關頭救了自己的人有一種說不出的奇妙感覺。
『自己能走吧?』
『嗯。』
『跟我來。』
五分鍾後,伊東宣弘把水素帶進了一個相對隱蔽的房間裏,關上了門。
他知道水素不可能是為了圖好玩而隻身來到這種地方,但他也知道自己不能顧於感情而把這丫頭繼續帶在身邊。
『這個相機是?』
『我本來是帶過來要拍他們犯罪的證據的,但是卻沒拍到什麼像樣的東西。』
『能讓我看一下嗎?』
『……嗯。』
水素把相機交給了伊東宣弘,在一旁不安又有些期待的等著答案。
她隻拍下了一張照片,而且並沒能捕捉到什麼有說服力的證據。
怎麼可能通過呢。
——我隻是添了麻煩。
『嗯,這張照片就可以了。』
伊東宣弘給出的判斷讓水素喜出望外,原地跳了起來想要歡呼,好在自己及時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誒!可以嗎,拍到的都隻是普通的場景,他們也隻是站著說話,能當作證據用嗎?』
水素努力的把聲音壓低,不過語氣還是很強烈。
『嗯,可以的,這裏拍下的三輛貨車的車牌號都有問題,所以你立功了,相機的記憶卡我先用一下,我來把照片發給警方。』
『……真的嗎?』
這對水素來說真不像是現實。
『不然有什麼別的問題嗎?』
『不,沒有沒有。』
『幹得好哦,小妹妹。』
『嗯!』
其實,伊東宣弘根本就沒把水素的記憶卡插進手機,發送也不過是裝裝樣子,因為所謂的『有問題的車牌號』隻是子虛烏有,他信口這麼說,隻是為了讓水素的心好過一些罷了。
而,足以作為證據的照片以及證物,伊東宣弘在赤尾停留在外的時間裏,已經找齊了。能夠通過無線通訊傳送的資料都已經發送了,而實體證物則被他藏到了隱秘的場所。
——然後,該怎麼安置你呢,水素。
伊東宣弘看著興致勃勃的站在他身前的古賀水素,有些犯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