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輿內,陸大郎已經哭得無力了,身體不時的抽搐一下,常山一反常態的並沒有去哄他,而是捧著手爐,歪頭仔細瞧著陸大郎的臉。陸大郎哭累了,眼皮直往下耷拉,可察覺到阿母的目光的時候,身體下意識的縮了縮,他最怕就是阿母這麼望著自己了!比父親打自己還可怕!
常山長公主打量了陸大郎半晌後,柔聲問身旁的乳母:“阿鞏,你說大郎和阿澈長得像嗎?”
鞏氏看起來有四十出頭,穿了一件漿得極為平整的藏青色深衣,姿態嚴謹的跪坐在於車廂裏,頭發低低的盤起,用頭油梳得油光水滑,半根頭發絲都沒有出來作亂,一聽常山的問話,立刻不假思索道,“像!大郎簡直和郎君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陸大郎容貌的確酷似陸琉,不然也不會得常山這麼疼愛了。
“一個模子刻出來到也不至於,頂多相貌有八分像罷了。”常山輕柔的低喃,伸手就想去撫摸大郎的臉,可看到那滿臉的淚痕,她驀地縮回了還沒碰到臉頰的手,嫌棄的用帕子擦了擦手指,隨手丟了那帕子,身體緩緩的向後靠去,一手搭在扶手上,雙目微合,歎息道,“讓阿向把他抱出去吧。”贗品終究隻是贗品,陸郎什麼時候這麼怯懦過?常山手指略一用力,“哢嚓”一聲,精心修剪的長指甲一下子斷了兩支。
“唯。”鞏氏也不管現在離陸大郎的院子還有很長的一段距離,吩咐肩輿停下,叫來向氏,讓她抱走大郎。
向氏心疼大郎,對鞏氏懇求道:“鞏媼,外頭天寒地凍的,好歹等到了大郎的院子,再讓他下肩輿吧。”大郎受了傷,又哭了這麼一場,如果就讓她這麼從冷風中抱回去,肯定會大病一場的。
建康的陸宅比不上吳郡老宅大,也足有六進,每個院落間都有抄手遊廊連接,雨雪天氣,在陸家行走,都不用撐傘。遊廊中,每隔不遠就有一盞高可隱人的明角燈用來夜間照明,一直要到子時才會熄滅,向氏倒不怕走夜路,隻是這麼冷的天氣,她一路抱著大郎回去,大郎風寒非加重不可。
鞏氏對向氏的話恍若未聞,公主的吩咐下去的話,什麼時候能改變了?區區一個庶子,也敢說出讓公主送他回院子的話?公主給了幾分顏色,他們還真開起染房來了?鞏氏吩咐侍女用鬥篷將大郎裹住,遞給向氏,轉身又回了肩輿。
向氏束手無策的望著常山肩輿的離去,而懷中的大郎雙目緊閉,小臉通紅,顯然是發燒了,她急的直跺腳,“這——這如何是好呢?”
“吱嘎——”昏暗的花園突地一亮,向氏抬頭望去,就瞧見六盞亮晃晃的羊角風燈,引著一乘肩輿過來,燭光把向氏周圍都照亮了,“是向媼嗎?”清脆的少女的聲音傳來。
“是!”向氏抬手擦了一下眼淚,定眼一看,“煙微?”她遲疑的叫道,煙微是大娘子身邊的丫鬟,她不會認錯,但為什麼她會在這裏?看架勢,似乎還是專門來找她的。
“向媼,快抱著大郎上肩輿吧,天這麼冷,別凍到大郎了。”煙微領著幾個小丫鬟快步上前對向氏笑道。
“好好!”向氏連聲應著,也不去想為什麼她們會出現這裏,反正現在隻要有人能送他們回去就好。
侍從放下肩輿,煙微掀起錦簾,暖氣夾雜著淡淡的冷香迎麵朝向氏撲來,“阿嚏!”向氏狠狠打了一個大噴嚏,煙微眉頭一皺。這時從錦簾中探出一張俏麗的笑臉,“向媼,把大郎給我吧,大姑娘也在裏麵呢,我們會照顧好大郎的。”
“唯唯……”向氏怯怯的應了,說話的那少女是大娘子身邊的貼身大丫環之一。
有了大娘子的幫忙,向氏很快就到了陸大郎的小院,緊接著又是一陣兵荒馬亂,有給陸大郎梳洗打水的、有去請殤醫、疾醫的、也有熬驅寒甜湯的……
陸大郎院子裏的管事仆婦尹氏,不防活蹦亂跳出門的大郎,被人抱著回來,還發燒了,焦急之下,隻顧著喚疾醫、殤醫,也沒注意其他事。可稍稍得了一個空隙,就聽身旁的小丫鬟在嘀咕,想不到是大娘把大郎送回來的,再一看就看到院裏站著大娘身邊的丫鬟,吃了一驚,忙拉住隻顧陸大郎床前輕聲啜泣的向氏問:“怎麼回事?我怎麼瞧見大娘子身邊的丫鬟了?”
向氏聽尹氏一問,淚水再次又洶湧而出,她抽噎的將陸琉派人狠打大郎、公主又極突然的把他們單獨留在花園裏,而陸希是如何及時出現救了大郎一命的事,都說了一遍。
尹氏耐著性子聽完了向氏的敘述,聽完後她臉色一變,“你說大郎是大娘子親自送回來的?而大娘子如今還在我們院子裏?”
“是。”向氏點點頭。
“糊塗!”尹氏狠狠的瞪了向氏一眼,“你怎麼不早說!還不給我擦幹淨臉,去拜謝大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