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二十九章(1 / 2)

高如是死了。氰化鉀中毒,送往醫院的途中,猝死。

那是一場荼縻的晚宴,也是沈守業送給我的最後一件禮物。當他被人猛地拉開,摔到地上去的時候,我看見的是一地的碎玻璃渣和癱軟在地,目光呆滯的高太太。躺在她身邊的高如是全身痙攣,瞪大了眼睛。他的手高高地伸著,像是要抓住什麼,卻終於顫巍巍地垂了下去。幾個人七手八腳地把他抬起來往外跑走。

高太太怔怔地跌坐在地上,如一灘爛泥。

之後是一片混亂。

像是記憶的斷層。

直到隔天清晨,我被沈家的律師從派出所帶出來。冷風吹在我臉上,凜冽殘酷,像是藏了刀片,觸摸變成了劃痕。

我張口說話,才發覺自己的聲音全然是啞的。

“他……怎麼樣了?”

律師不知我問的是誰。

“你是說沈先生嗎?他……他承認是他在酒裏下了毒。”

“不是。”

“高先生……昨天死了。”

我突然明白昨天沈守業臉上浮起的那個如釋重負的表情來。頹然地上車,司機開車往回走。等車上了高架橋,我慢慢回過神來。

“這是要去哪兒?”

司機說,“回你和沈先生的新房。”

我怔住,心揪得緊緊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在那住所裏待了下來。外麵的一切像是被屏障隔開了似的,我每天悶在家裏,隻是睡,不知醒的睡。

沈太太來過幾次。她像是瘋了似的抓著我拚命地搖晃,哭得聲嘶力竭。她不同於高太太,對這個女人來說,她的世界已然崩潰,而我便是唯一的罪魁禍首。她說了什麼我都聽不分明,自打從派出所回來的那天起,我的反應就有些遲鈍,聽什麼都像是隔著一層牆壁。

我安靜地忍受著她的嘶吼和拍打,渾身上下像是都不知道疼痛是什麼感覺了。

這樁案子成了這個城市最大的新聞。

打開電視,幾乎每天都有新聞的最新報道。

沈守業承認所有的罪行,他堅持稱他行凶的動機隻是因為高如是在幾年前的一樁商業合並案上運用了非正當的手段,致使他家的工廠遭受重創。

這是很久以前的事。久到連我都不認為這會構成他行凶殺人的理由和動機。

可他供認不諱,絲毫不為自己求情。

我想去見他,但律師告訴我,因為案件還在審查的過程中,所以不太方便。我隻能委托那位律師帶一些衣物給他,或是從律師那裏打聽一些案件的進展。

我隻見過沈守業的父親一次。在看守所外麵。我們結婚的時候,他並沒有出席,據說當時在海外籌備分公司,無暇顧及此事。

我們從不同的車上下來,隔著一段距離。那是一個蒼老的男人,穿著寬鬆的唐裝,瘦骨嶙峋,手裏是一柄古樸的拐杖。律師走過去與他交談,他們或許有提及我,因為我看到他向這邊瞟了一眼,但並沒有與我交談的意思,他隻停留了一會兒,便重新坐回車裏去了。

他比我想象得還要不在意他的兒子。

我和高太太再見麵,已經是一周以後的事。

她穿著一身黑衣,出現在我的新家的門口。在她身後,是那位曾經跟隨著高如是的身材高挑的秘書。

她看起來十分平靜,像是從巨大的驚嚇中緩了過來,於是整個人陷入到一種虛無的境界中。

她向我走近。

“我們可以談談嗎?”

我心裏有那麼一秒鍾是想拒絕她的,因為我不想再給自己惹麻煩。可礙於禮貌,或不如說對死者的最後的尊重,我允許她們進來。

在沙發邊坐定,她抬眼看著我。

“我沒想過會是這樣的收場。”她語調平靜。

“我也沒想到。”

“昨天才下葬。”她說,“本來想打電話問問你,不過我想你大概不想再看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