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一章 卓女(1 / 2)

民國影後(印久香)

一九三二年夏,靜安寺路上一幢為濃鬱梧桐樹遮掩的灰白色小洋房內,女主人李滿福迎來了她第五十七個生日。

女人大凡過了韶華,對過生日一事總是心情複雜,既舍不得今日的繁華熱鬧,又怕來日的凋零冷清。好在李滿福雖未出過嫁,卻一輩子榮華富貴,現如今積攢下偌大一份家私,男人依舊愛她,兒子陪伴身側,未來無慮。她在家過個小生日的心情,還是有的。

言映衫和殷與琪體貼她之意,這天隻叫了她幾個親密好友,一塊兒聚聚。殷與琪讓冠生園大廚專門過來,整治了一桌母親最愛的廣式點心。水晶皮裹蝦玲瓏月,青泥方方馬蹄蓮,黃金甲蘿卜絲……大廚挖空心思,整出色色類類,賞心悅目的叫人簡直不忍下箸。

殷與琪又叫了藝人們來表演。有雜耍,有魔術,有唱戲,有說書。

李滿福和她幾個好友邊吃邊談邊看,倒也享受。

言映衫與殷與琪陪坐在旁,話都不多,單看著眼前自己手裏治出的太平盛世淡淡微笑。

一桌點心吃完,上茶時分,李滿福無意間一瞥,正看到兒子在偷偷看懷表。

李滿福端起蓋碗抿了口鐵觀音,聲音透著蘭的清冷,似渾不在意:“看了幾次表了?就這麼一會兒時間,也坐不住。”

一位胖胖的女太太笑說:“我們幾個的老生常談,他們哪裏要聽?巴不得早點脫身,好去外麵翻天覆地呢。”

李滿福抿嘴一笑,說:“他倒不是那種人。他這麼急,必定有事。”

殷與琪忙說:“兒子今天請了位名角,來給母親祝壽,按理,該到了。”眾人好奇,猜了幾個名角,都不對。

殷與琪神色略尷尬。

旁邊言映衫忍不住圓場,笑說:“他不過順口說個‘角’,你們就往唱戲的上麵去想了。這個人我知道,不是唱戲的,是時下當紅的女明星。”

女太太們情緒一下子低落了,有的甚至想:“呸,現在的年輕人。”

殷與琪快四十了,怎麼說與“年輕人”略遠,但他生就一張白白嫩嫩娃娃臉,神情也乖巧,總給人年紀還小的錯覺。

殷與琪察覺客人的心情,臉色更尷尬,他求救似的看向母親。李滿福似笑非笑,猜不透是逗他還是認真生他氣,反正她不開口。

倒是那幾位女太太,覺得愧對孩子的孝心,好歹裝出有興趣的樣子,談論起來。

“要說當紅女明星,無非那幾個:白明玉、符會鈴。白明玉演的《捉妖師笑笑》,我兒子拖著我看過幾部。當時看著好笑,過後回味起來卻沒意思。我不喜歡。”

“白明玉的我隻看過《沒心沒肺》,那時她還沒紅呢,演個配角,怪可憐見的。我不喜歡她和符會鈴,一味賣俏,沒有多少內容。”

“演電影的能有什麼內容?人家唱戲,從小拜師,吃過多少苦頭,百個裏頭才打磨出那麼一個。這些趕潮流演電影的,在電影學校呆了半年,就出師了,能比嗎?”

幾人非議了一頓新興的所謂電影明星們,忽然不知誰說:“我倒有個中意的女明星。蘇小慧不錯。”

屋子裏一靜。

一個說書先生自說自話了一段,沒人聽,也趕在這個時候下場。

李滿福挑了挑眉尖,似要說話,下個節目已開始了。一個坤旦打扮得花團錦簇,持扇上場。那位胖胖的女太太故意和前一位抬杠,大聲說:“看戲看戲,電影明星再好,頂不上這些人的邊角碎料。”

李滿福眼角餘光瞥到兒子似有些失落,言映衫一手在他肩頭按了按。她心裏罵了聲“活該”,胸口悶悶的,她假作不知,盯住眼前坤旦。

坤旦開口一首《醉花陰》:“一曲琴聲夜如水,為戀人芳心欲醉。隻落得拋繡閣,掩香閨,悄雙雙暗去明來,才釀就這恩愛……”

這出戲演的是《當壚》。在座人皆知李滿福當年領著兩個兒子,寄居她小阿姨家,恰巧言映衫來家中做客,李滿福一眼瞧中這個剛出道的少年人,騙了她小阿姨為她備下的嫁妝錢,與他私奔,此後風風雨雨,終於走到如今。選這出戲,顯是有意恭維李滿福也如卓文君一般,慧眼識英雄。

但也有人想:“卓文君終是嫁了司馬相如,李滿福卻不能讓言映衫為她拋卻正室,終身連個妾也掙不上,到底不完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