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老爺在那田埂處等得焦急,見田大帶了人來請他進宅子,大喜過望,下山時踩著了自己的袍子角,差點跌個跟頭。進了程宅,田大媳婦接著,請他到廳上坐了,端出一盞龍井茶,卻是清清淡淡,甚麼也沒加,他不禁暗忖,難不成程家果真窮了,服侍的下人連點茶的手藝都沒得。他坐了一時,程慕天還沒出來,隻好無聊地打量起屋子來,手邊的小幾上,插著一瓶子野花,牆上掛著一幅繡品,繡工甚是粗糙,幾樣家什也不是檀木,倒像是不足年的杉木所造,他屈指敲了敲椅子扶手聽那聲響,心內有些打退堂鼓的意思。
他雖犯嘀咕,但目光還是繼續掃呀掃,突然就被圓桌上的三個盒子吸引住了,一個綠枝白瓷盒,一個紫花描金盒,還有一個,竟是上好的羊脂玉所雕,他禁不住心中好奇,不由自主站起身,走到桌邊取了那玉盒子,掀開蓋兒聞起來。
他隻覺得這盒子糊糊香氣撲鼻,卻不認得是甚麼物事,但這盒子都能值十幾貫,想必裏頭盛的東西更為值錢,他那搖擺不定的心,突然就穩了下來,所謂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將素娘嫁入這樣的人家,她該是有福享的。
程慕天站在簾子外,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才朝旁邊的丫頭抬了抬下巴,小丫頭打起簾子,他微微低了頭走進去,踱到桌子旁,道:“怎麼,楊老爺對牙膏感興趣?”
這是牙膏?楊老爺不好意思說自己不認得,便問道:“我瞧這成色不錯,哪裏買的?”程慕天答道:“金巷子口的傅官人刷牙鋪,應有盡有。”楊老爺有心要打探,又問:“不知幾個錢能買一盒?”程慕天看了看他手中沒舍得放下的白玉盒子一眼,道:“這個四十五貫。”再指了指紫花描金盒:“那個三十貫。”最後將綠枝白瓷盒掂了掂:“這個最便宜,隻需二十貫。”
程家在泉州富甲一方,看來這臨安的散枝也極有錢,楊老爺暗地裏將自家的家產與他家的比了比,發現他楊家的家底,僅夠多買這樣幾盒牙膏的。他想起頭一回見麵鬥雞的事體,楊夫人嫌程家無錢,將三貫一局換做三文一局,想必已叫程家人笑掉了大牙。
程慕天見楊老爺將那白玉盒捏了又捏,恨不得將他的手剁下來,幾步跨到主座上坐了,大聲問他的來意。
楊老爺回過神來,忙把盒子小心放下,自袖子裏掏了兩張帖子來遞過去。程慕天接過來一看,一張是素娘的生辰八字,他毫不客氣擲到地上,道:“這個東西,那天我已經撕過一回了,不想再撕。”另一張,卻竟是一份嫁妝單子,上列著些日常器皿動用之物。程慕天一點兒情麵也不留,抖著帖子嗤笑道:“楊老爺這是嫁女還是嫁丫頭,我娘子的貼身大丫頭過幾日正好要出嫁,要不要將她的嫁妝單子把給你瞧瞧?”
楊老爺會錯了意,還道他不答應這門親事,是嫌嫁妝少,忙道:“來得匆忙,未曾寫全,我回家另備份厚的來。”
程慕天吹了吹茶,慢慢啜了一口,道:“不怕你嫌我勢利,我程家如今雖落魄,但也不是你高攀得起的,你想把閨女塞到我們家,也不是不行,且等有能耐備一份襯得起程家聘禮的嫁妝再說罷。”
他方才那般折辱楊老爺,楊老爺都未曾生氣,此時卻被他這一句話講得臉色大變,道:“我閨女被你兒子見著了身子,你不娶也得娶。”程慕天慢悠悠道:“我不否認我兒子見著了你閨女的光身子,但看見那場景的,好像不止我兒子一個罷。”說著朝外招了招手,簾子一動,走進一長串小廝來,齊聲道:“我們是那日跟著午哥去河邊的人,我們全瞧見了。”
程慕天忍著笑,向楊老爺道:“請楊老爺好生瞧一瞧,中意哪個,我叫他娶你閨女,聘禮絕對配得起你這嫁妝。”
楊老爺緊緊抓著椅子扶手,額上青筋暴起,一副想揍人模樣。程慕天將那張嫁妝單子撕得粉碎,扔到他身上,冷聲道:“別以為我不曉得你打的甚麼主意,自家窮得掀不開鍋,就想把閨女嫁進我家來吃白食?”
楊老爺一掌拍到小幾上,震得茶水四濺,怒道:“姓程的,休要欺人太甚,我不過是心疼素娘在家受嫡母的委屈,想要早早兒地替她尋個好人家。”程慕天不慍不火地道:“你急甚麼,我又沒說不相信。隻是你閨女受嫡母欺負,關我程家甚麼事?你自己護不住庶女,就要黏上我家,作何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