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圓再往小腳船上細瞧,那一身麻布袍子,戴麻布頭巾的,果真是楊家莊的楊老爺。她不禁奇道:“楊家莊不是窮得掀不開鍋了麼,看楊老爺身上穿的,也甚是寒酸,怎地還有錢召伎女?”
金九少雖然不認得楊老爺,但是卻了解男人,笑道:“那樣的下等伎女,召一個花不了幾多錢,隻要家裏還過得去,出來逍遙快活會子又何妨。”
小圓和他話不投機半句多,閉了嘴不言語,程慕天也是隻看風景不說話,幸好程大姐帶著幾個丫頭端著托盤進來開飯,才不至於冷了場。
程大姐知道辰哥愛吃甜食,特意準備了糖蒸茄,給午哥做的是一條蒸鰣魚,程慕天麵前照例是一份盞蒸鵝。金九少笑話程慕天道:“你吃來吃去就愛這一樣,不嫌膩?”程慕天搖了搖頭:“學不來你見一樣愛一樣。”金九少討了個沒趣,端著一杯酒起身,走到窗前繼續看小腳船上的伎女,看了一時,突然叫道:“那個你們說的楊老爺,怎地和老鴇吵起來了?”他似乎對人家為伎女吵架很感興趣,酒杯子都沒放下就跑去船頭看熱鬧。
小圓和程慕天就坐在窗邊最好的位置,稍一側頭,也能瞧見外頭的情景,隻見楊老爺所乘的小腳船旁邊,另停了一艘裝載伎女的船,那個老鴇看似剛剛跳到楊老爺船上,扯著他的衣衫不放,口中罵著:“窮鬼,你要贖銀姐做妾也不是不行,但錢不能少給。”
程慕天悄聲向小圓道:“姓楊的自從進山就沒再納妾,定是忍不住了。”小圓不解道:“他沒兒子,納個把妾也沒甚麼,隻是買個良家女子不好麼,非要買伎女,家宅不寧呢。”程慕天指了裝載伎女的那艘船,道:“他連妻女都養不活了,拿甚麼來買良家妾,隻能將幾個鐵錢出來胡亂買個這樣隨水漂泊的便宜伎女。”
小腳船上的楊老爺到底還顧著些麵子,不願被老鴇一口一個窮鬼的叫喚,便多數了幾個錢出來打發了她,叫船家將船靠岸,拉著那個伎女上了一輛破破爛爛的車,大概是家去了。
小圓夾了一塊鰣魚挑魚刺,問程慕天道:“二郎,你說楊老爺會不會為這個妾擺酒?”程大姐給程四娘舀了一碗湯,接話道:“一個妓女而已,定是做個姬妾了事,怎麼會擺酒抬作正經妾室?”程慕天麵露嘲諷,道:“看著罷,肯定會擺酒的,借機收幾個禮金。”小圓正把挑好刺的魚肉往午哥碗裏放,聽見他這句話,笑得手一抖,差點把魚肉甩到午哥身上去:“楊家在臨安又沒親戚又沒朋友,擺酒收禮金,那不是明擺著要敲詐我們幾個錢?”
程大姐也覺著好笑,道:“楊家人當初那般囂張,還敢調戲二郎的妾,沒想到如今落得個向你們借糧過活的下場。”她說完又悄聲問小圓:“當初那個妾呢,被你賣了?”小圓將筷子轉了一轉,沒有講實話,順著她道:“對,賣了,換了一口袋高粱呢。”程大姐愛這樣幹脆利落的手段,端起酒杯與她碰了一個。
小圓記起此行的另一個目的,問她道:“大姐,你是幾歲開始學女工的?”程大姐想了想,答道:“大概六、七歲罷。”她看了程四娘一眼:“四娘子該學著些了,不說織布裁衣,花兒總要會繡幾朵的,不然將來被婆家瞧不起。”
這話隱射了小圓,程慕天筷子重重一擱就要發話,小圓連忙丟了個眼色過去,悄聲道:“大姐向來是個有口無心的,與她置氣作甚麼。”說完又問程大姐:“可曉得城裏有哪位大嫂擅針線,我請回家去教導四娘子。”
程大姐笑道:“這還用特特地請人?你家不是有針線房麼,隨便拉個人來教教她便得。”小圓拍了拍腦袋:“瞧我糊塗的,現成的師傅在家裏呢。”
他們邊吃飯邊看風景,不知不覺太陽落山,趕不回山裏去了,所幸早有預料,衣物都是帶齊了的,便別了金九少兩口子,拖家帶口地到城東別院歇下。
錢夫人去年在山中,經過小銅錢的那番苦勸,明曉了許多道理,這回見他們來,雖愛理不理,倒也沒找茬。仲郎見了親娘,自然是歡喜的,一頭紮到她懷裏不肯出來,小圓見了不免有些心酸,若錢夫人能早些醒事,把仲郎教好些,又怎會骨肉分離。
程四娘也是想念親娘,拎了個包袱到丁姨娘房裏,將裏頭的糕餅糖果掏出來塞到她手裏,道:“姨娘,嫂嫂每日都給我發零嘴兒,我沒舍得吃完,捎來給你嚐嚐。”丁姨娘捧著零嘴兒看了看,突然抱著她哭了起來:“做妾苦呀,連閨女都不得留在身邊,四娘子以後千萬要做正室。”她哭了一氣,淚還未幹,又笑起來:“正室又如何,你嫡母還不是留不住兒子。”程四娘曉得好歹,辯解道:“那是哥哥嫂嫂擔心仲郎學壞,仲郎自從去了山上,規矩了許多,連字也勉強能認幾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