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慕天看了程四娘幾眼,冷冷地開口:“想和親娘在一處?容易,這回就把她留下罷。”此話一出,程四娘驚呆了,滿麵是淚地抬起頭來望著他。小圓把她從地上拉起來,哄道:“你哥哥講的是氣話,莫要被他嚇住了。”
此時六月天,程慕天的臉上卻好似覆了層冰霜,氣道:“我好吃好喝把她供著,還花費心思來教她,她卻隻想著和親娘在一處,也不瞧瞧她那親娘是甚麼好東西,當初仗著懷了身孕,就敢拿螃蟹來誣陷你,還妄圖奪取管家權,這要是讓她上了山,咱們家還有寧日?”小圓嗔怪他道:“大人間的事,四娘子又不曉得,她才七歲,能不想著和親娘住一起?若是換做你的兒子們,指不定怎麼哭鬧了呢。”程慕天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但也沒再發脾氣,抱著蕊娘上外頭看風景去了。
小圓不知如何安慰程四娘,隻能把這一切歸結於“規矩”二字,歎著氣取了藥膏來替她塗抹。程四娘接過藥膏自己抹,抹著抹著,淚又掉了下來:“嫂嫂,我不是存心要給你們添麻煩,我姨娘,實在是苦呀。”小圓掏了帕子替她擦眼淚,道:“嫂嫂也是姨娘生的,自然曉得這個苦處,但女子一旦做了妾,又哪有什麼出路可言呢,唯有好生奉承正室,好少挨些打罵。”程四娘若有所思,塗好藥膏,去尋到丁姨娘,勸她在錢夫人麵前小意兒些,莫要惹她生氣。經錢夫人那一鬧,丁姨娘也明白過來,小圓那裏不收她,錢夫人這裏不放人,她這輩子是沒有和閨女相處的機會了,她悲從中來,竟是晚飯也不吃,躲在房裏嚶嚶地哭。
飯桌上,錢夫人拿起筷子,頓了頓:“丁姨娘怎麼沒來伺候?四娘子怎麼沒來吃飯?”小銅錢回道:“丁姨娘在房裏傷心呢,四娘子在勸她。”這小銅錢也是不會講話,這無異於朝火上澆油,錢夫人哧地冒起怒火來,摔了筷子道:“她們把我這正室嫡母至於何地?”
小圓連忙朝奶娘遞了個眼神,讓她趕緊把丁姨娘和程四娘帶來吃飯。丁姨娘接到奶娘的信兒,才曉得錯過了飯點,趕忙把淚抹了兩把,連粉也來不及重新撲,拉著程四娘匆匆趕到飯廳裏去。
錢夫人好久沒有找到發飆的機會,哪裏肯放過,一頓飯把丁姨娘折騰來折騰去,看得程四娘眼淚汪汪。錢夫人和丁姨娘這兩個,都不是善茬,小圓不介意隔岸看戲,卻是可憐程四娘,稍微吃了幾口便稱飽,領著程四娘回房去了。
程慕天也是看得鬧心,索性帶著一家大小上酒樓另吃了頓,又逛了會兒夜市,估摸著那兩位大概鬧消停了,才回別院歇息。
才過了一晚上,錢夫人又挑起丁姨娘的事兒來,他們一家人幾乎是捂著耳朵落荒而逃,爭先恐後跳上車,連連催車夫趕路。小圓撫著胸口道:“不就是丁姨娘想進山麼,多大點子事,繼母竟能從昨天鬧到今天。”程慕天悶笑:“許是她太久沒尋到由頭了。”
程四娘呆呆地看著車窗外,一言不發,小圓歎了口氣,將她喚到身邊,問道:“你想讓你姨娘過好日子?”程四娘慢慢垂下頭去,怯聲道:“自然是想的,但我沒那個能耐,自己都要靠哥哥嫂嫂養活呢。”小圓笑道:“日子還長著呢,你急甚麼,這事兒我們幫不了你姨娘,但你卻是可以的。”程四娘驚喜抬頭,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她,連程慕天都朝這邊看了一眼。小圓道:“你好生學本事,將來嫁個好人家,待到自己能當家作主,將些私房錢出來替你姨娘贖個身又如何?”
程四娘仿佛看到了曙光,一雙眼睛亮了起來,竟比往常有神采許多。
回到家中,程慕天忍不住質疑:“你這是在教唆四娘子得罪夫家?”小圓笑道:“我哄孩子呢,你竟當了真?待到她出嫁,那是十年後的事兒了,那時候繼母也老了,大概也就想通了,肯放手了。”程慕天翻著桌上的一張帖子,道:“恐怕那時丁姨娘自己不願意被贖了,她得了自由身又如何,缺衣少食,還不如在程家受些委屈,好歹有碗飽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