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賈敏逝寶黛初見(2 / 3)

王嬤嬤肚裏轉了好幾個圈兒,一回神,座上的老太君剛好聽完了太太如何得病,請醫服藥、送死發喪的話又抹起了眼淚:“我這些兒女,所疼者獨有你母,今日一旦先舍我而去,連麵也不能一見,今見了你,我怎不傷心! ”

王嬤嬤心裏又不是滋味起來,這不是在姑娘跟前下眼藥,說老爺不是慈父嗎?不動聲色地看向拿著帕子抹淚兒的姑娘,剛好對上姑娘旁邊侍候的雪雁使的眼色。果然,姑娘的臉也板起來了!

那邊賈二太太端著茶盞抿了口茶後,很慈愛地問道:“我看這孩子身子有些怯弱,怕是不足吧?常服何藥,如何不急為療治”

林黛玉一愣,看向了自己的奶嬤嬤點了點頭,複又拿起帕子擦拭淚痕。

這個賈二太太王嬤嬤沒少聽已故主母說過她的話。頭胎大年初一生了個姐兒,直說是個天降的福氣,現在送進宮幾年了,半點動靜也沒有,也不知道這個福氣打哪兒來呢!後來生了個哥兒,愣是讀書累死了。不過太太說,這是因為這位“珠哥兒”剛成年,老太太和當家的二太太就不停地往房裏塞人,過早地泄了元陽,後來才沒熬過,並不很幹科舉的事兒。誰家孩子念書不是這麼過來的?就你家孩子嬌貴?也不知道是愛孩子還是害孩子!

太太每每提起這位賈二太太都沒好臉!也難怪,太太據說是老國公爺教養的,很有幾分國公府姐兒的傲氣,偏這位賈二太太不知怎的總記著閨閣時和太太的那點不對付,愣是記恨到嫁進門也沒消。一聽老太君有“親上加親”的打算,這位二太太就迫不及待地派心腹到揚州來摸底,回去時就傳出了“林家姐兒身子弱,怕不好養活”的閑話。差點沒把老爺太太氣死。去!當我林家沒人,任你軟柿子捏嗎?

王嬤嬤想了一會兒,方低頭回話,一個字一個字咬的清清楚楚:“也是咱們太太沒福。進了門十幾年沒開懷,好容易有個姐兒,不知哪個沒□的說了些府上不中聽的。太太記上心了,不小心動了胎氣,姐兒自然就弱了些。都說五穀養人,這些年拿膳食養著,倒好大多了,隻開春和入秋時容易咳嗽。”

林黛玉聽奶嬤嬤說完了話又接了口:“說來也怪,原先身子一直不大好。那年3歲時來了個癩頭和尚,說要化我出家。我父母固是不從,誰知他又說,姐兒原是在胎裏犯了小人。命中是屬木的,隻與五行中屬火屬金的相克。隻要日後不見哭聲,不到西、北二處,連那些個金銀俗物也不要沾到,過了及笄便好了。”頓了頓,繼續,“我母親將家中朝西朝北方位挖了一個池子,引了活水,供上水神土地,又將家裏從西北二處買來的仆人都拿銀子遣了,屬金屬火的也都發賣了。我屋子裏沾著金銀的飾物,擺設全換了。果然,沒幾個月,連藥也不用吃就好了。”

王夫人聞言頓時一個倒噎。這是什麼話,她們王家,妹妹所嫁之薛家就是與“金”打交道的,這不是說自家克著林家了?抬眼四處一瞧,果然,老太太臉黑了。史家,祖籍雖也是金陵,卻剛好在京城北處 。林姐兒一句話,四大家族就抹了三個,獨剩賈家了。

再瞧林姐兒梨花帶雨、楚楚可憐的模樣,王夫人心裏冷哼:和她那個狐媚子娘一樣,都是刻薄相。要給了我的寶玉,勾了魂兒克著了,我依靠誰去?

那邊林黛玉咳了兩聲,拿帕子掩著嘴。氣氛有些不大好,三春剛想湊趣,後院很及時地傳來一陣豪爽的笑聲,整個內室都聽見了。

“我來遲了,不曾迎接遠客!”一群媳婦丫鬟圍著一個打扮的神仙妃子的年輕小媳婦進來。林黛玉的淚又下來了。這位穿著大紅衣裳,戴著金絲八寶髻、赤金瓔珞項圈、豆綠宮絛玫瑰佩。正色的,彩色的掛了一身,不見一點素色。

賈母隨即哈哈大笑,罵她“破皮破落戶”,是個“辣子”。剛剛認識的三妹妹探春也笑道:“這是璉二嫂子。”

林黛玉的心裏已經千瘡百孔了。長輩們不用守孝,你呢?不過和我同輩,你就這樣穿紅著綠刺我的眼。

緩緩平複心中的悲痛,起身行禮問好。那邊依舊嘻嘻哈哈,鳳姐兒笑著說:“竟不像老祖宗的外孫女,竟是個嫡親的孫女兒。…怎麼姑媽偏就去世了!”林黛玉更不好過了,你把我比她親孫女沒事兒,可是幹嘛又拿我親媽來說嘴。一點悲痛之意不見,合著死的不是你親媽?

林黛玉心裏難受的要死,屋子裏偏笑成一團,鳳姐兒還在擺當家派頭:“妹妹幾歲了可也上過學現吃什麼藥在這裏不要想家,想要什麼吃的,什麼玩的,隻管告訴我,丫頭老婆們不好了,也隻管告訴我。”連珠炮似的,壓根兒就不給人機會回話。一麵又問婆子們:“林姑娘的行李東西可搬進來了帶了幾個人來你們趕早打掃兩間下房,讓他們去歇歇。”

王嬤嬤也知道這位奶奶隻是擺擺款兒,做做樣子,並不是真心詢問。索性裝起了啞巴,隻是拿著擔憂的眼神看著自家姑娘。

林黛玉的心碎成一片一片的了,王夫人、鳳姐兒姑侄倆還在繼續戳著心。一個問:“月錢放過了不成?”一個想也沒想隨口答:“早放完了。才剛帶著人到後樓上找緞子,找了這半日,也不見昨日太太說的那樣兒的。想是太太記錯了?”

林黛玉已經聽不清底下的話了,她不是真的6歲沒出過門的小丫頭,話裏的機鋒會聽不出來?這具身子天生就是個多淚的料。她稍稍想了想已故的賈敏,心裏頓時一陣酸楚,淚水就如開了閘似的淌了出來。

姑侄倆說夠了話,一個抬頭,一個回頭,隻見林家姐兒已經梨花帶雨,淒苦地看著她們,麵上滿是悲戚之色,倒在賈母懷裏,哀哀淒淒、一抽一噎地說:“既是沒準備好,容我先家去吧?林家在京裏還是有舊宅的,等我安置好了,再來拜會外祖母。”

6歲人事不知、頭回離家剛喪母的小丫頭,好不可憐!

賈母果然心疼地摟著“心肝兒肉”地哭了起來,眼睛也狠狠地瞪了二兒媳婦一眼。“老二家的糊塗了,沒的信嘴胡說。小輩麵前像個什麼樣子。”一麵又哭起了“白發人送黑發人”“不孝”的女兒。林黛玉也跟著哭,邊哭邊說:“我也舍不得老祖宗”。

王夫人差點兒沒氣個倒仰。老太太總是這樣,先裝啞巴默許你做什麼,一旦出了什麼事兒,立馬把責任往你身上一推。她不過是“老人家”,“老背晦”,“不管事兒了,沒的討人嫌”。然後老爺知道後又會對著她吼一通“無知蠢婦”,繼而在趙姨娘那個妖精屋子裏一呆就是一月半月的,一點也不顧及自己正室嫡妻的臉麵。

王嬤嬤見姐兒哭的差不多了,老太君臉色也不大好看,忙遞台階下:“瞧姑娘,才剛來,就惹的老太太這樣傷心。奶奶若知道了,也不痛快呢?姑娘平日裏最懂事守禮了,快別哭了,仔細心口疼。老爺不是和姑娘說了什麼話,姑娘還要拜見舅舅們?”

裝了半天透明的邢夫人連忙接口:“老太太,兩位舅舅姐兒還沒見呢。媳婦現在帶過去吧,也便宜。”

賈母果然點點頭,難得的給了大兒媳婦一個好臉:“你大舅母說的對。好玉兒,都是老婆子的不是,快去見過你舅舅,咱們好一塊說話兒。”

大舅舅賈赦雖是舅舅,不過到底還是外男,親爹平日裏還不能隨便見呢?何況一個“外”字?很好,今天賈赦沒怎麼喝酒,也沒和小老婆紅粉們廝混,腦子很清醒,推說“幼妹亡故,心下不適,身子不大好”就沒見。

林黛玉也知道這才是正理,本來見不見就沒啥所謂。這個時代的女人一生中見過的男人屈指可數:親爹,兄弟,丈夫,兒子。差不多就這樣,嫁了人後連公公,小叔子,大伯子都不大見到,更別提別人了。

王夫人才剛被下過臉麵,不在自己地盤乘機找場都對不起她麵慈心狠的習性。知道黛玉的車近了,也不派周瑞家的這種體麵嬤嬤,也不派身邊大丫頭,隻打發了一個老嬤嬤就將黛玉迎了自己院子。在“榮禧堂”足足涼了小半盞茶時間才讓領路的老嬤嬤將人領到東耳房來。

老嬤嬤也不知道真不懂二門內主子屋裏的規矩還是咋的,大喇喇就讓黛玉往炕上主子的座位上坐,黛玉沒動,隨手挑了個椅子虛坐著,不時掩著嘴咳幾聲。

一個丫頭端上了盞茶,黛玉接過,嘴唇還未沾上半點水珠,一個穿著紅綾襖青緞掐牙背心的丫鬟走來笑著說:“太太說,請林姑娘到那邊坐罷”。

林黛玉跟著老嬤嬤,丫鬟出了門,進了東廊三間小正房。外頭剛吹了風,屋子裏炭火燒的熱熱的。林黛玉一時忍不住,抖了一下,倒吸了一口氣。

王夫人坐在炕西首,一邊笑著點頭,一邊把黛玉往東邊讓。黛玉呆了呆,又像剛才坐在了炕邊一圈椅子上。

丫鬟們上了茶退了下去,整個屋子裏不聞一點聲息。林黛玉心想:這娘們又要鬧哪樣?

接下來,王夫人很溫和地解釋了一下二舅舅賈政不在場的理由:“齋戒去了”。林黛玉知道,其實是因為所謂“好學上進”“胸有丘壑”的賈雨村來了,正接見著呢,沒空!

然後輕輕巧巧地“有一句話囑咐你”:自家有三個姊妹,你們小孩子家家的一處針織玩笑,都是好的;話音一轉,又用一種聽似埋怨實則又有幾分驕傲的語氣說著“但我不放心的最是一件”:家裏有一個“銜玉而誕”的“孽根禍胎”,是個“混世魔王”,頑劣異常,極惡讀書,偏又外祖母溺愛,無人敢管。今日廟裏還願去了,現在還沒回來,晚上你見到就知道了。“你隻以後不要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