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四章(1 / 3)

“停轎!”

前後兩頂官轎在喬府中門落下,跨出轎門的馮子健與喬璿相視一笑,拱手讓對方先請。

喬璿禮貌地垂手相讓後,淡淡道:“喬某前頭帶路,馮兄請。”

馮子健含笑跟上,看著這紫袍玉帶的修長身形,轉顧自己擺明比他矮了一截的朱袍金帶,既羨且妒。

他與這深受皇上信寵的貴胄公子素無往來,對方既無意與他深交、自己亦不願降格示好,給人笑話攀權附勢。但最近這兩日來,喬璿一反常態,頻邀他與一幫同樣少年得誌的王侯子弟吟詩飲酒、邀風賞月,態度雖非十分熱絡,已令他暗自竊喜。

幾位平常交往密切的同僚見他頻頻出入這些權貴顯要之間,無不羨慕萬分。直言喬璿定是先得到皇上有意重用他的內幕消息,才會向他示好,顯是有意將他納入他們的權力中心。

口頭上,他雖正言厲色,言道他與喬璿隻是意氣相投、君子之交,要他人休要妄下定論;暗地裏,亦在暗暗揣摩喬璿幾時會向他透露“好消息”。

也許就是今天。

今日早朝前,喬璿對他道:“舍下有一人,十分想見馮兄一麵。馮兄散朝後若無他事,可否移駕寒舍?”

他欣然應諾後,喬璿排回隊列,他則看著站在前頭喬閣老挺直的背影,一顆心“怦怦”跳快了許多。

難道是喬閣老不方便在滿朝同僚前對他說什麼,故要兒子囑他到府一敘?

想到這裏,抬頭看向徑自向內走的喬璿,詫然停步,疑道:“喬兄?”

喬璿竟不是帶他至會客的大廳,而是穿過廳堂,走上通向內院的花徑。

喬璿頭也不回,稍稍放緩腳步,道:“馮兄無須多慮,隻管隨喬某來。”

馮子健驚疑不定地隨後跟上,四下張望。

喬璿顯是事先已通知女眷回避,這座占地寬廣的後花園才會不聞一聲人響。

但他將自己帶到這女眷居住的內院,所為何來?

“嗄——”

馮子健嚇了一跳,定下神時,喬璿手扶著這顯是居住著喬家內眷的精致小院的朱漆大門,側身道:“馮兄請。”

馮子健訝然望向他道:“喬兄這是——”

喬璿麵上浮起個連他這男子亦覺好看之極的苦笑,無奈道:“不是喬某想賣關子,此事實在難以啟齒,馮兄但請無妨,喬某便在前麵那座小亭等候。”

“吱呀——”

馮子健剛踏入小院,身後的門便輕輕合上。

與院外的繁花似錦迥異,這所院落的地上,布滿柔細幼嫩的綠草,僅有寸許長,踏上去柔軟無比,便似踩著上好的毛毯。

僅容一人行走的圓石小徑,蜿蜒通向花廳。院中央一棵兩人環抱那麼粗的桃花開得嬌美無比,一樹雲霞、落英繽紛,也隔斷了由院門至花廳的視線。空氣中淡淡泛開似有若無的幽香,沁入心脾,令人精神一振。

馮子健凝目向內張望,隻看到隱隱有人影晃動,不由猶豫了一下,不知是否該向內走。

“叮!”潺潺似流水的琴聲幽幽傳來,女子清靈柔嫩的聲音輕唱道:“枝上花,枝下人,可憐顏色俱青春。昨日看花、花灼灼,今日看花、花欲落。不如盡此花下歡,莫待春風總吹卻。鶯歌燕舞韶光長,紅爐煮茗鬆花香。妝成吟罷恣遊後,獨把花枝歸洞房。”

她的聲音清澈見底,毫無雜音,曲調卻是婉轉幽怨,蕩氣回腸,唱至末句,低不可聞,琴音零落,不成曲調,越發令人黯然神傷。

馮子健不由暗道:這女子的歌喉絕不遜於卿嫿兒,且較卿嫿兒當日咄咄逼人之勢,她的溫婉柔弱,越形楚楚動人。天下男兒隻要聽過她的歌,都不由會生出憐惜的保護欲。

“馮公子。”

馮子健一震,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竟已走到花廳之前。

廳中坐在瑤琴後的女子白紗覆麵,此刻正緩緩仰起原本對著琴案的俏臉,盈盈對上他的視線。馮子健“啊”的一聲,無法控製地張大了口,作不得聲。

那是一雙可使日月星辰都黯然無光的美眸,波光瀲灩,像是傾注了無限深情凝視著他,似喜還愁、柔情萬千。

比起卿嫿兒的冷若冰霜,更顯風情。

她幽然垂下眼簾,柔聲道:“奴家久仰公子大名,故鬥膽央家兄請公子至此一敘。不便遠迎,怠慢之處,請公子見諒。”

馮子健緊張地盯著她似弱不勝衣的纖纖嬌軀,張了張口,仍說不出話來。

這才明白為何喬璿那樣吞吞吐吐,表情又是那般古怪。

天啊,她竟是喬璿的妹妹。

這滿朝未婚男子莫不夢寐以求的頭號嬌妻人選竟會邀他獨自會麵,且擺明了對他大有情意。

要知這喬三小姐,不但據傳容貌可與卿嫿兒比擬,更被乃母教導得溫柔賢淑,堪稱婦德典範。再加上貴為當今聖上的小姨子,如此貌美賢德且身份尊貴的女子,怎不教京城男子搶破了頭,喬家門檻早教媒人踩斷了數不清那麼多根。

娶到她,就可得到權傾朝野的喬氏一族的助力,從此平步青雲、一步登天。

喬瑉垂下優美的頸項,看似含羞,眸中閃過不屑之色,聲音卻溫婉嬌甜:“公子請坐。”

馮子健按下心中洶然掀起的萬千思緒,一甩衣擺,在她對麵的月白蒲團上盤膝而坐。

喬瑉盈盈起身,玉手持壺,滿滿斟了一杯茶,親自送到馮子健身前,道:“閨閣無酒,奴家權以茶代酒,敬公子一杯。”

馮子健連忙起身,雙手接過,兩雙手輕輕一觸,喬瑉忙收回手,退回座位,似是羞得連頭都不敢抬了,聲若蚊蚋:“公子喝了這一杯後,奴家與公子,隻怕從此便成陌路。再無緣相會了。”

馮子健仍在回味與佳人玉手相觸的銷魂之感,聞言微愕道:“什麼?”

直到此刻,他才說得出第一句話,可見喬瑉對他衝擊之大。

喬瑉哀婉淒楚,低聲道:“奴雖雲英未嫁,公子使君有婦。今日厚顏相見,已大違家母庭訓。奴家得償相思,於願足矣。請君滿飲此杯,與君今世緣慳。來生若能再見,但求君側無嬌娥。”

馮子健呆立當場,捧著清香撲鼻的綠茶,不知心中是何滋味,這一舉一動都優美至無懈可擊的大家閨秀抬起玉手,緩緩撤下麵紗,逐寸露出連天地都為之失色的絕豔麗容。

若說卿嫿兒如同高掛夜空的明月,清輝淡照,看似溫柔卻又可望不可及。那她便是月光照耀下寧靜怡人、風景秀美的湖泊。帶著令人無法抗拒的神秘優雅,似水般的溫柔,包容了一切的深情,卻又由骨子裏透出惹人愛憐、楚楚動人的氣質。

“哐啷!”馮子健手中的杯盞落到地上,濺了一身茶水亦不自知,目光再也無法自她臉上移開。

天,世上竟還有如此佳人!

而她對他馮子健又是如此溫柔多情。

在她帶著輕愁的秀眸注視下,他連自己何時又是如何離開那小院亦毫無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