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娘們。
可是卿容容對自己此次易容十分有信心,事先亦得到充當馬車夫的“邪異門”弟子的交口稱讚——呃,順便說一下啦,她當時一手揪著人家衣襟,一手不自覺地揮著繡花針,背後又有門主大人撐腰,要人家大小夥子承認自己是個姑娘家他也會點頭應是,何況是“小小”扭曲一下事實——豈容他人揭穿,當下惱羞成怒,仗著打不過自有別人上,對著這群莽漢破口大罵。言語之粗俗不要說卿嫿兒要掩耳,就連那幾個五大三粗的漢子亦要大皺眉頭,懷疑起自家的眼光。
當下便有個強盜不解地搔搔頭,道:“頭兒,咱們認錯人了吧?那主兒是個娘們,怎麼罵得出這種話?”
那名強盜頭遲疑地望望她,再從懷裏摸出兩張皺巴巴的紙,細細觀看。
那是兩張畫像,有看過懸賞啟事的都知道,這類畫一般跟真人都有些差距,這張亦不例外。不過除了眉毛粗了點,眼睛大了點,嘴巴寬了點,鼻子扁了點,基本上還是有點像卿容容的,另外一張與真人差得更離譜的,八成畫的是卿嫿兒,“頭兒”來回對了幾遍,點點頭道:“大概錯不了了。反正咱們寧可殺錯、不可放過。先捉起來再說。”
寧可殺錯、不可放過?!
卿容容益發憤慨地連在娘胎中學到的粗言穢語統統出籠,罵得這幫強盜怒焰攻心,遲早要成為她下屬的“邪異門”門人麵無人色,卿嫿兒則暗暗叫苦,心想這丫頭的“口德”若再不知收斂,風大門主遲早要上門退貨的。
呼,好過癮。
最近被卿嫿兒管得緊得要咬著舌頭說話的卿容容心虛地瞄瞄低垂的車簾,暗道待會兒八成會被小姐剝皮曬人幹,吐吐可愛的小舌頭,暫時休兵。
偏這群和她八字不合的初級強盜中又有人發言道:“頭兒,怕這肥羊真是個娘們呢。隻有潑婦才有這樣的口才,咱們十個也罵不過她一個。”
說她是潑婦?
卿容容不忿地氣嘟了可愛的小嘴,正想再罵得他們狗血噴頭時,卻見對麵一群粗人互使幾個眼色,排成半圓形向她逼近。
她幹笑一聲,見最矮的那名男子也高出她一個頭,連句場麵話都省了,手腳並用爬上馬車,把殘局丟給苦命的“未來下屬”收拾。
卿嫿兒嗔怪地橫她一眼,道:“等下再找你算賬。”
隔著簾子,柔聲向轉眼間點倒十幾名大漢,且不知從哪掏出條長繩把他們綁成人肉粽的“邪異門”門人問道:“請問小哥,要如何處置這些人?”
這些看來本應是普通百姓的業餘強盜雖是毫無威脅,連想抓她們都隻是臨時起意。但既有人沿路發放傳單,懸賞抓人,有這畫像的定不止他們這一批。若放了他們,泄漏了消息,她們今後的麻煩可就源源不絕了。
那“邪異門”的門人顯然亦考慮到這一點,應道:“在下已傳訊叫本門本地分壇派人來將這些人提回去發落,卿小姐放心吧,隻是要等一些時候了。”
卿嫿兒道:“辛苦小哥了。”
轉向卿容容,玉顏陡沉,冷冷道:“我的戒尺呢?你收到哪去了?”
卿容容早乖乖坐好,輕聲討饒道:“小姐啊,他們真的很欠罵呢。”
卿嫿兒清冷的玉容不見一絲笑意,淡然道:“是麼?我怎麼覺得他們沒你一半欠揍,才會這樣屢教不改。”
卿容容戰戰兢兢地偷覷著她板起的俏臉,惶然道:“容容知錯了。小姐別生容容的氣吧。”
卿嫿兒淡淡揚唇,現出個毫無笑意的笑容,道:“打你也是打不乖了。容容你給我聽著,今後再這樣口沒遮攔,就別……”
卿容容提心吊膽地聽著,暗想八成會是“就別再跟著我”這類她最怕聽的話,暗道今後可要管好舌頭時,秀目突然亮了起來,趁機截斷了她的話道:“小姐你聽。”
卿嫿兒哪會不知她玩什麼把戲,遂了她的意噤聲側耳,暗想是否自己太寵這丫頭了,才會沒辦法教好她。
聽到整齊的馬蹄聲漸漸逼近,她的俏臉凝重了起來,卻見揭了車窗布簾向外察看的卿容容歡呼一聲,衝下馬車,迎向火紅神駒上豐神俊朗的青年男子,喜道:“莫離!”
風莫離!
風莫離翻身下馬的同時攬住心上人,轉向揭開車簾,露出如花俏臉的卿嫿兒道:“卿小姐你好。”
卿嫿兒欣然回禮道:“風公子,?兒可是久仰大名哩。”
風莫離深情地笑望懷中玉人時,卿嫿兒亦看向這幸運的小丫頭,暗歎又被她逃過一關,都不知這輩子可否成功教會她不再說粗話了。
這時與風莫離同行的人亦紛紛下馬,對這天香國色的美女大行注目禮。她卻敏銳地在這些熾熱的視線中捕捉到異樣的波動,清澄的美目對上一襲白衣卻難掩清貴秀雅的男子,溫柔地彎出絕美笑容,和聲道:“喬公子你好。”
來的竟是喬璿。
喬璿竭盡全力,才能將目光自她臉上轉開,無言地拱手還禮,心跳聲清晰可聞。心如平原走馬……
“咳!”卿容容清清嗓子,脫難般向卿嫿兒伸伸小舌頭,暗道小姐現在不能捉著我念了,擺明了要撮合他們兩人地道:“小姐,我要隨莫離回京去觀賞馮混蛋的慘狀。就請喬公子陪你去孔廟吐……呃,這個跳過,請喬公子陪你去千佛山數佛、逛大明湖、再拿趵突泉的泉水泡茶吧。之後繼續朝下走吧,到蒙古去玩個三年五載再回來也不打緊,不回來也沒關係,我會找你們的,唔……”
最後兩句話已是含在嘴裏說的。
風莫離捂住她越說越離譜的小嘴,向微微帶窘又滿是“恕我管教無方”的歉意的卿嫿兒道:“卿小姐就放心將容容交給我吧。小姐之後行程如何,隻需交待季濤一聲即可。路途上有何需要,亦盡管吩咐。喬兄有足夠能力保護小姐,請小姐寬心上路。在下等先行告辭了。”
他所說的季濤,正是一路充當車夫的那名門人。
卿嫿兒早在卿容容大放厥語時下了馬車,斜斜嗔視著千辛萬苦自風莫離的魔掌掙紮出來,含糊不清地嚷著:“小姐路上小心,多多保重……”的卿容容,亦是無奈她何。惟有自我安慰說至少風莫離可在這小妮子說出不該說的話時以最快的速度堵住她的嘴巴,邊向風莫離道:“這丫頭還請風公子多多管教了。多謝風公子操心。”
目送一行輕騎多拖了一個人肉粽在馬上,仍似來時那樣整齊劃一地退去,感受著停佇在身上的目光,她輕輕抿唇,心,柔若棉絮。
這喬璿,正如容容所言,絕不會令人對他產生惡感。
她撫心自問,雖談不上為他動心,卻確實對這個對她癡心一片的男子有了幾分憐意,才會默認了卿容容的安排,與他孤男寡女走上這一程。
到如今,她再非那等循規蹈矩、會去顧忌什麼男女大防的拘謹閨秀。
悠悠眾口堵不住,而她,已下定了決心,不再為這些世俗禮教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