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家的廳堂裏,除了單德安夫婦外,還有一對老夫婦。男的約莫五十多歲,瘦而精幹,眉眼卻是慈善的。他穿得很講究,裏頭是藏青色夾絲寬袖長袍,外麵罩了一件素色長袍,用金絲線繡上大幅的“鶴銜靈芝”圖案。依著他而坐的夫人年紀似與他相仿,更生得一副菩薩相,麵容平和,發髻挽得不花哨,隻插了一支樣式簡單的朱釵。夫人的衣裳是朱紅褙子,配了茶色隱花裙。身側的婢女也是素淨的半臂和白裙,容貌清秀。
單小嬋進去的時候,他們正說著什麼。
那男子看見她,便問道,“這位是……”
“季大人,這是……”單德安正要回話,卻被鳳嬌打斷了。
“回季大人,這是我們家的婢女,年紀小,不大懂事。”鳳嬌笑得一臉僵硬,衝小嬋擺了擺手,示意她退到一邊去。
單小嬋以為鳳嬌氣她不懂規矩,慌忙低著頭,將茶盞依次給客人端上,隨即便退到廳堂一邊靜候著。
鳳嬌本想使個眼色讓她退下去,可季夫人正含笑地望著她,隻得作罷。
來單家拜訪的不是旁人,正是曾經的湘堯巡撫季望亭和他的夫人胡滿玉。季望亭這些年日子得過且過,自官銀的事之後,便再未與單家有過關聯,此番突然來訪,著實令單德安夫婦頗為意外。
單德安猶豫了好一陣子,才敢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小的知道季大人以前與小的兄長有些交情,隻是不知季大人此番前來所為何事?”
季望亭喝了一口茶,才慢慢將來意說明。
“我與德乾兄曾有一約,算算日子也是時候了,想趁著這幾年精神還好,早些把這一樁事了卻了,以後下到九泉之下,也好與德乾兄交代。”
“季大人太客氣了,”鳳嬌忙問道,“敢問大人與我家大伯有什麼約定?”
“當年,我與德乾兄曾為犬子定了一門親事,說好以後等孩子們長大一些,就為他們完婚。我這次帶著夫人一起來,就是為了與單家結親的。”
單德安和鳳嬌不由得雙雙倒吸了口冷氣,“結親?”
“是啊,德乾兄不是有一個女兒嗎?算算年紀,也該是豆蔻之年了,婚配之事自然要早作打算。”季望亭說,“先前與德乾兄商議此事的時候,並未定下來具體的人選,我有三個兒子,原本是打算讓德乾兄挑一挑的,隻是沒想到他出了事,這樁約定也耽擱了下來。”
季夫人顯然不大樂意介入這個話題,隻在一旁輕咳了幾聲,端著茶杯淺淺地喝了口茶。
單德安則是受寵若驚,他千算萬算也算不出這巡撫大人登門居然是為了提親。
季望亭繼續說道,“我與夫人商量過,還是覺得長子更合適一些,年紀雖然大了幾歲,但穩重溫順,以後德乾兄的千金嫁過來,相信他們也能很好地相處。隻是不知,你這做叔父的可有什麼意見?”
單德安哪兒敢有意見,慌忙擺著手連連說道,“沒意見,沒意見,全憑季大人定奪就好。這孩子能嫁到季大人府上,可是她三生修來的福分呐。”話雖如此,他的眼神卻不由自主往單小嬋身上瞟,心裏或多或少還是有些不痛快,好不容易把這丫頭養這麼大了,一點油水沒撈著,就這麼給人送去當媳婦?真是晦氣到家了。
季望亭聽他這麼說,反倒像是鬆了一口氣。
“那孩子在家嗎?要是方便的話,我和夫人想先見見她。”
善德安和鳳嬌聽了這話,不由地相互看了看。單德安心裏想著,這可壞了,剛剛鳳嬌才說小嬋是婢女,這會兒要再說她其實是他哥哥的女兒,隻怕季大人會落下心病,當他們這對叔嬸虐待了這孩子。可要是不說,去哪兒找個丫頭讓他瞧啊?
單德安正焦慮呢,鳳嬌卻笑了。
“季大人稍安勿躁,我這就把那孩子給你領來瞧瞧。”說著就起身往後麵走去。
單德安不知她葫蘆裏賣的什麼藥,也不敢貿然地說什麼糊塗話,隻能賠笑地看著季望亭。手裏端著茶盞,卻是慌張地晃得厲害。
誰也沒看到,屋角站著的單小嬋,那一張小臉慘白慘白。
他們說的話,她聽得一字不漏,可腦袋卻像是塞了一團濃濃的漿糊,怎麼也繞不出彎來。
他們說的是什麼意思?是來提親的嗎?是給她提親的嗎?那個什麼季大人說的話,為何聽起來那麼的不真實?她爹曾為她定過一門親?
為何從來都沒有人告訴過她這件事?
她混亂極了,手腳都有些麻麻的,挪也挪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