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第一百零九章(1 / 3)

於連生今日出門穿著常服,並不甚華貴,隨從亦打扮尋常,原是為了帶趙麒和好兒在京城好生頑耍一番,免得惹人留心,不料竟會遇到認得他的人,但是他也明白京城裏都是隨處可見的熟人,遂聞聲回頭,卻見是一個婦人,隱約有幾分麵善。

趙麒和好兒都覺得詫異,睜大眼睛看著來人。

那婦人穿著半新不舊的大紅撒花褙子,桃紅百褶裙,頭上插著幾根金釵銀簪,雖都是舊物,倒華麗,生一張容長臉兒,瞧著不過三十來歲年紀,卻鬢添白霜,眼露皺紋,憔悴非常,她見到於連生回頭,臉上情不自禁地帶出一抹謙卑,連忙恭恭敬敬地福了福身子,道:“我瞧著像總管大人,才魯莽開口,還請總管大人見諒。”

見到於連生臉上猶有疑惑之色,那婦人不禁苦笑一聲,道:“怕是總管大人不記得我了,我原是服侍寶二爺的大丫頭,叫襲人的便是。”

於連生恍然大悟,雪雁陪著黛玉居住在榮國府時,自己幾次三番過去,自然見過賈寶玉身邊的丫頭,沒想到眼前的婦人竟然便是當初雪雁嘴裏寶玉跟前第一得意人,他記得雪雁過,襲人紫鵑鴛鴦等同她都是一樣的年紀,如今看著襲人卻顯得比她老了十多歲。

於連生含笑道:“你怎麼在這裏?”

襲人隻是榮國府出來的丫頭,於連生並未放在心上,也不知道她早已嫁給了蔣玉菡。

襲人聽了,麵上一紅,扶了扶鬢邊的簪子,金釵銀簪上猶閃微光,聲音帶著幾分疲憊,抬眼看著早已摘去匾額的榮國府大門,道:“我就是想念舊主子,過來瞧瞧。總管大人抱著的姐兒倒有幾分像雪雁,莫不是雪雁家的姑娘?”

好兒年紀雖,但是生得膚似玉雪,眉目婉然,模樣兒極似雪雁,又被於連生抱在懷裏,襲人看罷,她本性聰明,心中便忖度出幾分來。

自從那年蔣玉菡離家後,就此一去不回,除了一些潑皮無賴經常言三語四外,倒不必如蔣玉菡在時那樣任由人作踐,幾次搬家,漸漸的也沒人來打擾她了,隻是依靠娘家哥哥終究非長久之道,隻得又搬回了原處,關門閉戶,別人不知道她又回來了,日子倒還過得去,隻是她一個女人家帶著兩個丫頭和兩個廝,不能坐吃山空,她便帶著丫頭做些針線賣。

襲人曾被寶玉踢了一腳,踹到了肋下,雖未傷筋動骨,到底少年吐血,身子大不如從前,蔣玉菡在時,也沒有作胎,隻能淒淒冷冷地獨守空房。襲人每回想到自己也曾過著夫唱婦隨的日子,不覺又想起寶玉之情,因此常往寧榮街走動。

於連生淡淡一笑,道:“寧榮府已被封鎖,賈家之人早已不在,倒不必過來了。”卻沒有回答襲人問的話,既沒有承認好兒的身份,也沒有否認。

襲人容色頗為愁苦,住在榮國府裏的日子是她一生中最快活的時光,即使過了多年,仍舊難以忘懷,榮國府上下主仆風流雲散,她即便年年過來幾趟,也見不到幾個熟人,隻得低聲道:“總管大人的是,卻是我自誤了。”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誰能想到當初寄人籬下的林姑娘如今貴為一品夫人,身份卑賤的雪雁也能成為朝廷誥命,與之相對的榮國府卻敗落了,自己也落到了這樣的地步。

想到這裏,襲人忙問道:“不知雪雁如今可好?”

於連生看了她一眼,見她一臉慨歎,道:“一切都好。”

於連生無意與她多,趙麒見狀,忙扯著於連生的衣袖,道:“舅舅,咱們走罷,我和好兒還有好些東西沒頑過呢。”

於連生笑道:“好,咱們走,你們看中了什麼,舅舅給你們買。”

一行人漸行漸遠,襲人不由得怔了怔,愣在當地。

她的兩個丫頭春桃和春杏趕了過來,道:“奶奶,咱們也該回去了,這條街過來看又能看到什麼?都已經由朝廷做主了。”

襲人回首遙望兩座國公府,門庭冷落,階前黃葉滿地,貼在門上的封條業已發黃變舊,在寒風中十分鮮明,她忍不住滴下淚來,哽咽道:“誰能想到竟是這樣的下場,偌大的家就這樣沒了,也不知道寶二爺和寶二奶奶回南之後如何過活。”

春桃和春杏都沒有作答,扶著她慢慢往家裏走去。

行到途中,襲人忽然看到一個極標致的媳婦從自己眼前走過,牽著一個三四歲的孩童和一個男子笑笑,襲人登時怔住了,那媳婦沒認出襲人,徑自走過,襲人卻認出了她,乃是當年從榮國府裏攆出去的四兒,當時王夫人令其家人自行聘嫁,故四兒被放了出去,聽許了一個莊稼漢子,想來便是和她走在一起的那人了。

看到他們夫婦平和喜樂,襲人忍不住眼圈兒一紅,越發傷感。人人都蔣玉菡有福,娶了她,不想隻過了一二年,自己跟他受人作踐,他竟一去不回,早知如此,還不如聽從哥哥的意思,嫁一個尋常的莊稼漢子。

隻是,後悔也來不及了。

襲人帶著兩個丫頭將近日做的針線送到針線鋪子寄賣,然後悶悶不樂地回家。

春桃和春杏端著熱水上來,服侍她梳洗。

襲人對著鏡子卸下頭上的金釵銀簪,放在空蕩蕩的妝奩裏,她素日的梯己和蔣玉菡所留的財物這些年都花得七七八八,多是送到了當鋪,出來進去也隻這幾件衣裳首飾,免得打扮寒酸,讓人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