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降臨的時候,楚鳳宸終於回到了宮闈。一直擱在她肩膀上閉眼休憩的裴毓也緩緩睜開了眼睛,對她笑了一笑。宸皇陛下默默地動了動酸痛的肩膀,欲哭無淚。這禽獸沒有說話,就代表他的報複還沒有徹底過去,她想要逃跑?那簡直是作死。
“微臣在軍中聽說了一些事情。”果然,良久之後,他輕聲開了口。
“什、什麼事……”
裴毓緩慢支起身子,低眉道:“臣聽聞,瞿將軍帳下有一女軍師,巾幗不讓須眉,以女子之身入軍營,與瞿將軍情投意合。”
楚鳳宸身子一僵。
裴毓眼波流轉,聲音卻越發低啞:“瞿將軍為我燕晗立下赫赫戰功,陛下何不成人之美呢?”
“我……”楚鳳宸的神色暗了暗,猶豫了會兒,小心開了口,“裴毓,你覺得阮軍師很好嗎?”
“哪種好?”
“情投意合的好。”
裴毓微微思索,眼底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光。他低笑:“微臣平日對情愛之事了解甚少,不過臣以為阮軍師姿態颯爽,有勇有謀,雖為紅妝卻不輸男兒半分,這等奇女子自然是讓許多人欣賞的,尤其是瞿將軍本就代代為將,再合適不過。”
楚鳳宸默默低了頭。的確,阮語有一種許多女子沒有的英氣與魄力,她熟讀兵法,聰慧過人,一身戎裝在身笑靨玲瓏……三年前,她戰前獻策的時候,她還在禦花園裏掏著鳥窩,她明豔照人站在瞿放身側被萬人稱頌郎才女貌的時候,她還在宮裏用力裹著束胸生怕露出一點女兒態。隻要不是傻子,都知道哪個好的……
“陛下?”裴毓的聲音傳來。
楚鳳宸猛然回過神來,尷尬地摸了摸鼻子幹笑:“朕、朕也挺喜歡的哈哈……”
“陛下想要納了阮軍師?”
“不必了!”
裴毓低頭悶笑,輕聲道:“阮軍師自是適合瞿將軍的,陛下怎麼不問問微臣喜歡什麼模樣的?”
“……朕不好奇。”這隻狐狸喜歡什麼,她的確一點都不好奇。
裴毓的笑意微微收斂,他又稍稍靠近些,低聲道:“陛下不妨問一問?”
“……”
“陛下?”
如果說之前的溝通隻是詭異的話,此時此刻籠罩著宸皇陛下的感覺叫做毛骨悚然。她眼睜睜看著那隻病怏怏的狐狸作出一副貓兒的模樣靠近,倏地從脊背湧上了一種怪異的陰森。砰。她撞上了馬車車窗,終於再也沒地方逃了。
僵持。
“你……你喜歡什麼樣的?”宸皇陛下選擇妥協。
裴毓如願以償坐回了她身旁,輕聲道:“微臣還沒有真正見過,一直想看一看,隻是緣分終究太少。”
“你、你可以用搶的……”反正已經夠無恥了,也不差多一條強搶民女。
“嗯。”裴毓笑得眯起了眼睛,他說,“倒可以試一試。”
無恥!
…………
初夏終於漸漸到來,燕晗的好事也都近了。楚鳳宸在宮中連睡了好幾日,終於把幾次出宮的不安都忘得相差無幾,隻留下一點點難以啟齒的小心思,在心頭徘徊了好久都消散不了。半月後,那點小心思終於再也無法拖延。
顧璟這幾日倒是徹底安分了,大概是終於死心。可是她卻雀躍不起來。禦書房的案台上已經成列了兩道旨意,一道是冊立顧璟為駙馬,一道是賜婚瞿放與阮語。這兩道旨意一道是要把她自己嫁出去,還有一道是要給她想嫁的那個人娶個新娘。不管怎麼算,其實都是一場笑話。
“陛下,您已經看這兩道旨整整三天了!”小甲的聲音響起,她踟躕道,“您那麼猶豫,是不是其實是棒打了顧大人和瞿將軍?”
“……”
宮女小甲,總是能夠一陣見血。
楚鳳宸終於笑出聲來,懶洋洋道:“是啊,他們情投意合,可是朕想要他們勞燕分飛,你看朕是先頒哪一道旨好?”
小甲圓滾滾的眼睛轉了轉,道:“哪個讓陛下最為難?最不想下旨?”
“瞿放。”
“要不,先頒不為難的那個?”
楚鳳宸閉上了眼睛,在陽光下把那兩道旨翻了又翻,最終掀開了一道擱在了臉上遮住眼睛。她說:“宣朕旨意,賜婚瞿放與阮語,宣其明日進宮,叩謝聖恩。”
“陛……”小甲瞪大了眼睛。
“去吧。”
四月的陽光已經有些炙熱,楚鳳宸在奏折撐起來的小小空間下睜著眼睛看上頭已經看不清的字跡,一點一點把情緒抽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