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鳳宸在等沈卿之的反應。在宮闈,在朝堂,其實並沒有真正的仇敵一說,有時候一個共同的敵人締結的關係要比共同的情感更加堅固。裴毓之於沈卿之是什麼樣的存在,她其實一直都知道的。如果沒有外力,瞿放在時沈卿之不是裴毓的對手,瞿放不在了,沈卿之已經是困獸。
對付一頭困獸,隻要給他一點點逃脫牢籠的可能性,它就會死死抓住不敢鬆口。
果然,沈卿之沉靜了下來。
楚鳳宸緩步到他身前,仰起頭看著他溫文儒雅的臉。
沈卿之低眉笑了,又跪在了她麵前。他輕道:“臣願效犬馬之勞。”
“可朕如何相信你?”
沈卿之道:“臣手上並無兵權,陛下早已有所決定,又何必來言語相激呢?”
楚鳳宸揚起了嘴角。
沒錯,她之所以選擇沈卿之,就是因為他的黨羽之中手握兵權的瞿放已經不在了,如果真能扳倒了裴毓,當攝政王失去攝政的資格,那麼兵權首先會落在她的手上。為政者,手握兵權才是長久之計,任憑沈卿之野心滔天,也不過是為人臣子。
“丞相可有良策?”
沈卿之踟躕片刻,道:“為今之計,須得先撇清攝政王與瞿將軍幹係,方能讓他心安,再借機行後續之事。這倒容易,隻是若要攝政王府固若金湯,若想插足到他身旁並不容易。”
先獲取信任麼?
楚鳳宸眸光暗沉,低道:“這就不牢丞相費心了,萬難之事,朕來做。”
天牢火災最終成了懸案,沒有人知曉陰暗潮濕而又防守森嚴的天牢是如何著了火的,就連守門的獄卒都無法說清究竟有什麼人進去過,審問到最後,已經奔潰的獄卒瘋了一樣喊“隻有陛下與顧大人進去過”,這樁案子終於無法審了。
後來,天牢終於被徹底掀了個底朝天,瞿放身處的地方並沒有被徹底燒成灰燼,隻是牢中屍身卻隻剩下了零星一點。顧璟查看良久,最終上折說,瞿放恐是先遭人殺害,而後焚屍。究其原因,應是屯兵之事曝光之故。
楚鳳宸在議事殿上愣了許久,歎息著阻止了顧璟的調查。
她說:“死者已矣,屯兵之事就此了結。”
那時,距離天牢火災已經有足足半月時間,距離裴毓不上朝也恰恰是半月。夏日蟬鳴使人焦躁,楚鳳宸卻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心靜過。她在等,等著那個始作俑者自己站出來。
可是裴毓卻像是消失了一樣,宮中沒有半點攝政王府的消息,她派去打探的探子也都一去不複返。
兩日後,瞿放的衣冠塚落在了瞿家陵園內。剛剛出獄的阮語以未亡人的身份斟了一杯酒,又斟第二杯,跪在了楚鳳宸麵前輕聲道:“陛下,民女與將軍其實並無私情。將軍之所以求陛下賜婚,不過是擔心陛下怪罪民女女扮男裝入軍營之事。”
幾日不見,阮語已經瘦削得不成樣子,越發像一朵小白花。
楚鳳宸冷眼看著,輕柔道:“朕明白。”
“將軍身死,民女無以為報,隻是民女聽聞將軍曾傾心一女子,至死不能忘。民女雖對將軍有心,隻是終究不敢,不忍……”
“你不必多說。”楚鳳宸冷笑,“你既然開了口,朕就不會讓你葬入瞿家陵園。”
“陛下?”
楚鳳宸冷道:“朕會下旨解除婚約。你隻管放心。”
阮語麵色一白,卻最終沒有開口辯解。隻是把手中的酒杯遞給了楚鳳宸。
楚鳳宸接過酒杯,緩步到瞿放墓前,麵無表情地傾倒了酒杯。冷風過,落葉漫天。她盯著墓碑上鮮紅的字跡一動不動,良久,她才又斟一杯酒,傾倒在他墓前。
她不願意。她對著墓碑輕聲道,她既然不願意,朕不忍心勉強的。你別怪朕。
她不願意守一世寡也是情理之中。若是下令完婚才是對瞿家世代忠烈之侮辱。
…………
三日後,裴毓終究還是出現了。
那時楚鳳宸正在華容宮後園中曬著夕陽,身後卻響起了一陣咳嗽聲。她沒有睜眼,耳朵卻可以聽見細微的腳步聲漸漸靠近,最終停在了她身旁。然後一隻冰涼的手落在了她的額上,伴隨著一聲咳嗽,那抹冰涼顫了顫。
她緩緩睜開了眼睛,果然看見了一抹暗紫。
“好久不見。”裴毓輕道。
楚鳳宸朝小榻內測縮了縮,眼中滿是防備。
裴毓目光暗沉,良久,他輕輕歎了一口氣,在榻前躬身道:“臣去鬼門關走了一遭,醒來才知宮中有了如此大變,你,不要太過難過。”
昏睡麼?楚鳳宸小心地藏起眼中情緒,卻發現裴毓的眼神有些飄忽。他似乎是心神不寧卻又強裝著淡然一般。她的沉默顯然讓他更加焦躁了,他傾身向前,伸出手觸摸到了她的衣袖。
他說:“瞿放之死,與我無關。”
楚鳳宸沉默,隻是緩緩坐起了身子。她低聲道:“可他死了,所有證據都指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