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燈如豆。
楚鳳宸趁著夜色挑燈來到了禦醫院。
月光下,空氣中殘留的焦灰味還沒有徹底地散去,原本的雕欄畫棟亭台樓榭都已經變了模樣,陰森森如同鬼魅一樣張牙舞爪著。院落前幾個宮人正在清掃著一地殘骸,隱隱約約,幾聲啜泣聲傳來,又很快消散在了風裏。
宮燈明明滅滅。
楚鳳宸縮了縮脖子,退了幾步,倚在了禦醫院前的樹上,冷眼望著一地的殘骸。
如果孫禦醫死了,如果藥方並沒有交到裴毓的手上,以他那樣的身體,究竟還能撐多久?
如果裴毓死了……
如果他死了,於燕晗,於朝綱,於她,這其中千絲萬縷,她實在分辨不清。
“陛下。”低沉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楚鳳宸遲緩地回過頭,看見了顧璟一雙明亮的眼睛。
顧璟踟躕片刻,良久,才遲疑地伸出手落在了她的肩頭,輕輕拍了一記。他說:“前途雖然未卜,臣會遵守與陛下約定,死生不論。”
“可是朕……”
顧璟低眉輕道:“倫常皇權,公道天理,臣來守。”
“顧璟……”
顧璟卻輕輕搖了搖頭,嘴角勾了一勾,露出一抹僵硬的笑來。
楚鳳宸呆呆看了許久,不可置信眨了眨眼睛——顧璟此人,向來是一根木頭,不論欣喜或是難過都時刻冷著一張木頭冰塊一樣的臉。他這算是在安慰她麼?
也許是她的目光太過□裸,顧璟好不容易彎翹的嘴角又抿了起來,清亮的眼裏露出一抹難堪的尷尬。他匆匆別過了頭,彎腰接過了她手中的宮燈,僵硬著脊背站在原地,倒成了一個執燈的架子。
“噗……”楚鳳宸終於笑了出來,忍無可忍戳了戳他的肩膀,“喂,你不要一副國喪的模樣好不好,朕還活著呢。”
“……”
“你再這副恨不得披麻戴孝的臉,等這一關過了,朕直接把你調去神官府貢著。”
“……”
“哈哈……”看那一臉木頭模樣,楚鳳宸笑彎了腰。好不容易收斂了笑,她捂著肚子直起身子,輕輕歎了一口氣。
“顧璟啊,”她輕聲說,“你這樣的人一定會活到九十九,百年後留名姓於青史,千年後留佳話在人間,許多年後,也許沒有人會記得一個無功無過的傀儡楚鳳宸,你顧璟卻會長存,連同燕晗兩字被歲月銘記,千載流芳。”
“陛下你……”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楚鳳宸低道,“你入宮,是赴死局。你是想做我的最後一個護衛,為我擋一次死劫。可是我不需要你這樣做。”
“陛下!生死安危豈可兒戲!”
她抹了抹眼睛,那兒其實沒有眼淚,她原本以為有,可是卻沒有。
“朕不需要你這樣做。”
顧璟握緊了拳頭。
“顧璟,朕需要的是你活著。”她想到堂堂宸皇慘淡的現狀,又笑了,聲音卻少有的鄭重,“顧璟,如果朕有所不測,請你記住,你是燕晗的駙馬都尉,唯一的楚家人。”
顧璟驚詫抬頭。
楚鳳宸卻不想說太多,在月光下仰頭望一眼星空,搖搖墜墜朝寢宮走去。
在她身後,那個執燈的人卻沒有跟上來。
她一個人在路上行走,明明沒有喝酒卻有了幾分醉意。朦朦朧朧,掛滿宮燈的大道變成了開滿花的城郊小徑,每一步都是踏著花聞著芬芳。□深處一襲紫衣遙遙站立,等她快要抓住他的衣袂,他才終於回了頭。
裴毓。
她在心底默默念了一聲,忽然覺得全世界的花都開了。
生離死別,方知心念。
這一夜,燕晗驕縱跋扈的宸皇陛下,終於長大。
*
對於軟禁,楚鳳宸十分有經驗。登基的這些年裏,她被裴毓這廝明著暗著軟禁了不知道多少回,可是直到今時今日她才終於明白,往常裴毓手下留了多少情麵。往日被軟禁,那是在一座大宅子裏,各色糕點喂著,各種新鮮玩意兒哄著,裴毓時不時還會帶些貓貓狗狗老虎獅子送到她跟前,有時是解悶,有時單純是嚇嚇她,可是,宅子裏始終是熱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