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須說,鄭琰本質上還是個好孩子,如果她知道她爹的真實打算,估計真要噴一口淩霄血。
鄭靖業壓根兒就沒想讓許氏被追封成皇後!自打鄭琰說這事兒起,他就明白這其中的難度難如登天。他的計劃裏,更多的是把“追封”作為一步棋來走,而不是當成底牌來打。因為難,所以都沒當成件正事兒跟皇帝提。
鄭琰想得簡單,那是受了前世的影響。事實上,現任皇帝的媽是做了太後不錯,一旦跟先帝聯係在一起的封號,上還是先帝的後宮,她不能被諡作先帝的皇後人家先帝有皇後!
這還是皇帝強勢的結果,這要擱到前上數一、兩個朝代,你要本來就是個小老婆,哪怕你兒子當皇帝了,你還不一定能當太後,當個啥啥的XX太妃什麼的實在是太正常了。會生又能怎麼樣?可以給你生前榮耀,也許是“儀服與太後同”,可你名義上還是太妃,還是個妾。李太後真是命好。
有世家在,這方麵的討論實在是龜毛無比。但是,你不得不說,人家講究得還是有道理的。
鄭靖業不會為了皇帝而把自己給陷進去,皇帝什麼的,能吃麼?跟皇帝關係好是一方麵,對皇帝有些感情也是真的,還沒到挖心挖肝份兒上而已。他想的是,首先,這個不一定能成;其次,一次弄成了,蕭令先謝過也就謝過了,沒有太深的“戰友情”。鄭靖業要需要蕭令先跟他心理上更親近,需要操作一些細節。現在不成,等蕭令先登基了,為了許氏的名份問題,還得再吵一回,又是鄭靖業展現自己的一次機會。
如果到時候,有人能幫著蕭令先硬扛並且扛贏了,鄭靖業認栽。然而是眼下,鄭靖業已經是蕭令先心裏的“好人”了。
今天皇帝這樣痛快就打出牌來了,鄭靖業飛快地給他圓了一回場,沒等散朝他就鬧明白了皇帝這是有後招兒呢。即使不知道為什麼皇帝提前發動了,皇帝也不是沒有應對下麵情況的辦法的。做了將近四十年的皇帝了,縱使一時頭腦發熱,也必然是在一定範圍內的發熱。就像他寵愛苗妃,絕沒有到要立她做皇後或者讓她兒子做太子的地步一樣老皇帝心裏有條高壓線,平時看不著,一到那個份上,就自然覺醒,這是天賦。
照鄭靖業的估計,皇帝大概應該是他想的那樣,追封皇後是假,想立蜀王是真。世家與皇帝各讓一步,可以讓世家選,是追封許氏呢,還是冊立蜀王。這兩者,其實是個一二而、二而一的關係,但是在世家那裏還是不一樣的。追封了許氏,蜀王必然是太子。如果不讓追封,世家也得給這個老皇帝一個台階下。
兩下妥協,就是既不追封皇後,又能冊立太子,這才是皇帝需要的。鄭靖業正好借了皇帝這把算盤的東風,既在現任老板這裏表了忠心,又讓下一任老板感激他的維護。
隻是,還是覺得好吃虧,皇帝突然發作,弄了他一個措手不及。本來嘛,這個“先帝托夢”的借口,應該由皇帝“在私下裏傳出”,而不是因為皇帝的任性,由鄭靖業在大正宮裏說出來啊!虧了,虧了,得撈點兒好處回來!聖人,你究竟抽的什麼風啊?
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變幻莫測,節操全碎。
這就是政客。
皇帝不完全是一個政客,他老人家的良心比鄭靖業還多那麼一咪咪兩咪咪的,所以,有時候鄭靖業沒辦法把皇帝的想法完全吃透。這不是鄭靖業不夠聰明,也不是皇帝過於高深,完全是因為兩人的部分腦電波不在一個頻段上所致。
被鄭靖業念叨著的皇帝也沒打噴嚏,他在流眼淚,一邊看著苗妃一邊流眼淚。
苗妃坐在他對麵,她的雙眼微紅,臉上的妝已經洗掉了,素麵朝天。她的臉上平靜無波,看著流淚的皇帝,像看著個哭鬧著要糖吃的小孩一樣。
光看此情此景,幾乎要讓人誤以為“女尊國裏苦逼男哀求花心女不要拋棄糟糠”。
事實上,被擺了一道的苦逼人正是苗妃本人。
苗妃的臉上時常帶著嬌憨,小女孩兒式的純真不知愁,時常讓皇帝擔心:這樣的性子委實可愛,這樣的性子讓人擔心啊!如今倒好了,苗妃成熟起來了,皇帝哭了。
從少女變成禦姐,苗妃隻花了半個時辰。
凡拿出來集體討論的事情,通常都沒有辦法保密,不論大事小事,隻有“可能被忽略”而沒有“不讓別人知道”。更何況是追封皇後這樣的大事?皇帝還沒從前殿跑回來,苗妃就已經知道了。
晴天霹靂,莫過於此!
宮裏的人都在笑話她吧?自作多情惹笑話了,對吧?日夜相伴、愛她至深的男人就這樣堂而皇之地說話不算數耍手段,苗妃傻了,完全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直到二十四郎小心翼翼地叫了一聲:“阿娘?”
一句話、一個口令,苗妃像接到了指示一樣動了起來,先是一聲淒厲的長嘯,把親生兒子嚇得哇哇直哭,苗妃臉上掛著兩道淚,呆呆地看著兒子,一點感覺也沒有了。這裏的動靜把二十三郎也給引了來,他也嚇了一大跳。倒是苗妃,緩緩地抬起手來擦了擦眼淚,又給二十四郎擦了把臉,對二十三郎解釋道:“剛剛好像打了個盹兒,魘著了,嚇了我一大跳。現在醒了,就沒事兒了。”
二十四郎口中含糊地道:“阿娘好壞,嚇到我了。”
苗妃摸摸兒子柔軟的頭發:“是啊,阿娘好壞,”讓養子帶著兒子出去玩,“我還有些沒醒過來,你們去看書也好、習字也好、玩什麼都好,我再靜一靜,涼秋,打水來,我要洗臉。”
蕭令儀不放心地拉著弟弟到一邊去了,再擔心,有些事情也不是他能夠過問的,更別提他現在還不知道朝上發生的事情呢。
孩子們走後,苗妃低低地笑了,嚇得涼秋拚命勸她:“也許隻是謠言呢?聖人再怎麼樣,也不會立個宮人做皇後啊!”
苗妃唇角掛著一絲嘲諷的笑:“他哪裏是要立後了?分明是看中十七郎,想要他做太子了!我已結怨於後宮,也是結怨於諸王,哈,他真是,真是,對我很好、很好啊!”指甲掐進掌心,“堂堂君王,跟我一個小女子開這樣的玩笑,很好玩麼?很有趣麼?”尼瑪看著老娘跟個傻子似的你丫開心透了吧?!啊?!
涼秋用冷水打濕了條手巾,躡手躡腳地遞了過來。苗妃沒接,走到銅盆前,把整張臉都埋了進去。涼秋小小地驚叫了一聲,苗妃不等她來扶,自己掙紮著抬起頭一,用袖子一抹臉:“這樣就醒了啊!”眼睛被水一激,更紅了。
再然後,皇帝就來了,一臉的羞愧。苗妃跟個沒事兒人似的,頂著通紅的雙眼問皇帝:“聖人怎麼過來了?”
皇帝真是愧疚啊,顧左右而言他:“二十四郎呢?”
“我讓二十三郎帶他去玩了。”
兩人談話的內容好像與以前並沒有什麼不同,隻是這言語中的疏離感,讓皇帝倍感難受。苗妃很善解人意,很溫婉地對朝上發生的事情隻字未提,隻問皇帝午飯想吃什麼,要不要來碗冰粥。
皇帝鼻子一酸:“我對不起你啊。”
苗妃微笑著回答:“聖人這話從何說起呢?我本是一個無知的民女,蒙聖人青眼,恩寵多年,已享了別人幾輩子都享不了的福,這算什麼對不起呢?如果這也是對不起,聖人再多對不起我一點兒吧。”
皇帝淚流滿麵,拉著苗妃的手許諾:“便是我死,也不令你們母子無依。”
苗妃輕輕地笑了,無聲地流淚:“那很好啊。”
皇帝落荒而逃,從沒這麼狼狽過。
跑了之後也不是不再管苗妃了,他把妹子給叫了來。慶林長公主已經知道了皇帝的打算,對於鄭靖業提前暗示給她很滿意。聽到皇帝讓她去翠微宮,也沒有任何猶豫。看到她那個哭天抹淚的哥哥,她就後悔了。
慶林長公主正驚訝著呢,卻見她哥哥幾乎是撲上來抱大腿式的哀求:“丫頭啊,這回全靠你了!”
你妹!慶林長公主心裏爆了個粗口,有沒有搞錯啊?以往都是她掛兩道淚讓她哥整人好吧?現在整個兒反過來了,還是讓她去安撫苗妃?有沒有手足情同胞愛啊?有你這樣當人哥哥的麼?
腹誹歸腹誹,皇帝把這任務派下來了,慶林長公主也隻有接了:“我隻去試試啊,成不成的,得看貴妃自己想不想得通。”
“通通,我就是看她太通了!”
“有你這麼幹的麼?把人扶牆上,出這麼大的醜。”
沒出息!即使這臭男人是她哥,慶林長公主這會兒也不得不同情苗妃了,準是被她哥給忽悠了。她哥忽悠完了人,還要讓人不記恨,要是記恨了,就讓她這個妹子來化解仇恨,妹子是這樣用的嗎?你個混蛋!臭男人就是沒有良心!很有良心地慶林長公主罵完她哥,還是收拾心情去化解仇恨了。
皇帝被妹妹罵了,也乖乖認了:“好妹子,全看你的了。”
慶林長公主道:“你也別這樣啊,”還是心疼哥哥,“你允諾了麼?你心虛個什麼勁兒?國家大事,哪裏是隨便什麼人想怎麼樣就怎麼樣的呢?她是明白人,應該知道這個時候不能恃寵而驕,你都急成什麼樣了?”摸摸老哥花白的頭發,慶林長公主心裏不太好受。
皇帝對妹妹的關懷很受用:“還是我不太厚道嘛。”
慶林長公主到了苗妃那裏,敏銳地發現苗妃與以往不一樣了。苗妃以往偶爾與皇帝鬧個小別扭,慶林長公主一過來,苗妃都會上趕上抱怨。現在卻很繃得住地招呼慶林長公主:“怎麼有空過來坐啦?”
比起苗妃乍變成熟,慶林長公主可瀟灑多了:“得啦,事已至此,大家心裏都明白了,還是想想下邊兒要怎麼辦才好。”
“你這話說得,我倒是不明白了。”
“那就接著糊塗吧,”慶林長公主才不是什麼好脾氣呢,“好生糊塗著,讓二十四郎看著他的糊塗娘。嘖。”
苗妃突然不說話了,慶林長公主道:“你再裝一個賢惠樣兒我看看。”
慶林長公主這氣場,還真不是苗妃能扛得住的,心中已生怨恨,脫口而出道:“以前長公主有說有笑,現在可真威風。”
慶林長公主湊上前去,聲音極冷:“知道你是爽直的脾氣,我才不理會的剛才這句話,已經算是得罪我了。我現在威風?你以前不威風麼?心裏有怨是吧?覺得我翻臉不認人是吧?我還過來了呢。你再這麼下去,能在你麵前抖威風的可大有人在!覺著旁人負了你是吧?誰答應過你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