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1 / 3)

入了春,縱使春光明媚,依舊時不時有些倒春寒。

今天就是這樣一個春光明媚又寒氣襲人的日子,然而在座的一、二十號老老少少的男人個個汗流浹背的。鄢郡轄下七縣的縣令,帶著自己比較親信的下屬來參見池郡守了。

這些縣令的年紀從三十幾歲到五十幾歲不等,都算是頗有經驗的官場老人了。池脩之來了,他們沒有接到信函也就沒有第一時間趕過來,包括池脩之沿路穿過的縣的縣令也沒有在第一時間到驛館去見他。

大家都在觀望。

池脩之的概況眾人也算清楚了,宰相的女婿,還帶著個人質宰相他閨女上任。年輕,聰明,從中樞下來的。可這又能怎麼樣呢?

鄢郡郡守不好做,任何一個地方官都不好做,大家都是地方官,與地方上的豪門打交道也打得多了,更明白這其中的艱難。看人挑擔不吃力,還要指手劃腳,輪到你了試試!大家都是在基層工作過的,明白世家的厲害,這不是你態度強硬就能辦得到的事情。哪怕你一心為民請命,可是腦細胞數量過少,玩不過人家,也隻有被人玩死的份兒。

所以縣令們都非常老實地呆在自己的地盤上,一步也不肯輕易挪動,隻等著池脩之和世家之間理出個頭緒來,然後再決定自己下一步要怎麼做。理由都是現成的:大家要組織春耕生產。大約都不用等到春耕過了,就能弄出一個結果來了,到時候大家再表個態,齊活了。

沒想到啊,這才幾天?池脩之一頓王八拳打下來,整個鄢郡世家從上到下打了一陣的寒顫。縣令們發現,他們必須與這位郡守接觸接觸了。尼瑪這要一個不小心,得罪了這個活閻王,直接捆了可怎麼辦?王功曹差點兒被襪子塞嘴了好嗎?大家可丟不起這個人!就算池脩之受到祁高的口頭譴責,王功曹的虧也吃完了,而且,還沒人敢譴責到池脩之的麵兒上去。

一個個坐在廳裏,眼神卻在不停地交彙。三個女人一台戲,這一、二十個男人弄到一起,比唱戲可鬧熱多了。隻是寒暄,隻是互使眼色,就能看出親疏遠近來了。那邊那一個四十來歲,一身瘦骨頭的那一位,就極其不合群,他是個願意為民請命的好官,所以一直就是升不去~旁邊三個圓胖的眉來眼去,明顯是一國的。三五成群,眉眼亂飛。

池脩之沒有為難他們,移文過去,他們來了,池脩之在他們打了一圈兒眉眼官司之後就出現了。

看了池脩之的樣子,眾人都是一怔。這也太好看了!更何況,他還年輕!不能否則,無論是縣令還是典簽心中都升起了一種淡淡的名為羨慕嫉妒恨的感情來。

池脩之不愧是老牌子世家出身,一舉一動都帶著風采。高挑個兒,白皙的臉上像是沒有表情,又像是帶著一抹漫不經心的笑,雙眼明亮有神。再討厭他的人,也要喝一聲彩:好風儀!

縣令與典簽們見禮就更帶了幾點情願,有的人就是有這樣的氣場,一打照麵就讓你能暫時把成見給扔一邊兒,暈頭脹腦地就態度緩和了起來。

池脩之在正位上一坐,聲音倒也挺和氣:“諸位請坐,大家同朝為臣,為天子撫民,不必客氣。”

誰也不敢不客氣啊!一個國字臉的縣令道:“上下有別,府君抬舉我等,我等卻不能不守禮法。若以府君寬容而無禮,就是我等的不是了。”此人年約四旬,儀表堂堂,一部好髯。

池脩之微笑:“何必拘謹呢。我倒不怎麼在乎麵子上的事兒的,”比了個手勢,“把實事兒做好就行。”

眾人一起稱是。

池脩之身邊兒連一個原來的老人都沒有,他對不上這些縣令啊、典簽啊到底是誰跟誰。如果王功曹在,大概能夠淚流滿麵地覺得自己終於給池脩之造成了些小困擾了。池脩之自不會這麼輕易就被打倒,人家一揮手:“春耕在即,大家以政務為要。這些是我新辟之屬,日後公事上少不得要打交道的,你們也認識認識。都不要愣著了。”最後一句是對張亮等人說的。

李神策之子李敬農自陳為典簽,張亮自陳為兵曹兼領捕盜等等事務,鄭德儉、朱震自陳為主簿。一水的二十上下的年輕人,真是把在座的大叔大伯們的玻璃心都要打成篩子了!官二代神馬的,最可恨了。咳咳,李敬農同學已經官十八代了好嗎?

由於所處位置的關係,縣令們並不知道這幾個人的來頭有多坑爹,隨便得罪了哪一個,他們家長輩立馬就報複過來了。

矮個兒的圓臉縣令頗有牆頭草的嫌疑,見池脩之強勢,說出來的話倒像是為池脩之著想的:“府君如今隻得這幾位,衙中事務怕還缺人手吧?縱使府君張榜納賢,等選出來再上了手,最快也要兩三個月,可這春耕,已迫在眉睫了。”

池脩之含蓄一笑:“本府親自過問春耕。”

池府君,大家是來探底兒的,不是來投誠的!

一個高個兒的圓臉縣令續道:“話雖如此,可這地方上的世家可不能輕視的。鄢郡祁氏數百年旺族,現家有八郡守,如今……府君到任,可曾拜會過休致的祁太府?他雖休致在家,卻與能與刺史相埒,這個……”

李敬農輕蔑地笑了,池脩之嗔怪道:“鄢郡祁氏已經算不錯啦,不要總拿他們與你們李氏相比麼~”

高團子小心地問:“未知典簽是?”

李敬農他們家,一等世家。高團子擦了擦汗,不言聲了,心裏狂罵這群小王八蛋!

池脩之還嫌不夠似地道:“我到郡之日,聞祁家有人作壽,想來想去,這做壽的是女眷,拜壽也要攜夫人去。一想老人家誥命三品,倒要向年輕人折腰,老人家年紀大了,經不得折騰。”

窩勒個去!高團子連罵都提不起勁兒來罵了,喵了個咪的,知道你命好娶了個恐怖老婆,你可以不用這樣顯擺的!

年輕人顯擺確實挺拉仇恨也挺討老人家厭的,骨頭縣令開口了,他帶著一點淡淡的口音:“春耕在即,尚有貧戶缺種子、耕牛,未知府君如何安排?”這是個好官,懶得聽這些人扯淡,隻想問正經事。

池脩之點頭道:“我都已經算好了,照例分撥。隻有一樣各縣所存之種子、農具、耕牛,是否確如所報?”言罷,目光灼灼,“若相符,今春自無礙,若有虧空,我是不依的!”

骨頭縣令坦然道:“下官那裏名實相符。府君這裏,數目可對?”這話說得非常大膽。旁人不由為他捏了一把冷汗。

池脩之並不計較他的態度:“你回程就可以帶上分給的物資!”

骨頭縣令猶豫了一下:“下官帶的人不多,怕路上有失,可否回去之後派人來取?”

池脩之道:“春耕大事,耽誤不得,我著人送你回去就是。”

張亮歡快地保證:“您放心,我照軍法練的兵,家傳的手藝。”

難道這位也是大有來頭的?當然啦,他爹已經做到將軍了。

最圓的那一個縣令滿臉堆笑地拱手:“府君,這……曆年賬目壓得多,府君點完了麼?這,要是先給了崔令,我等……呃,還有足數的麼?”

池脩之聲音裏帶著淡淡的驕傲:“家中別的沒有,能寫會算的人倒能找出十幾個來,不必擔心你們的東西。分撥到位,諸位就要埋首農事了!”聲音重了起來,“我知道,春耕之後,為了水源常會有械鬥,今年不要讓我知道有這等事發生。我初為郡,未免手生,上麵多少會體諒一二。諸君是做老了官的,有苗頭及時撲滅了,不要自誤前程。”

這是鄭靖業、鄭琇都曾經遇到過的事情,農業社會嘛,各人因情況不同也有不同的解決方案,或勸解、或鎮壓、或公平分配,這是沒有固定模式的,不能生搬硬套,全看當時的情況。池脩之一聲提醒,不過是提前打個招呼。

眾人唯唯。

眾縣令又借請示的機會,試探了一下池脩之對本郡的了解,發現他真是已經把基本材料都弄清楚了,便不再問,一個個拍胸脯保證回去一定好好為人民服務。國字臉又擔憂地道:“府君真不見祁太府麼?畢竟是年高長者,品級又在那裏的。再說,強龍不壓地頭蛇。”

池脩之道:“我自有分寸。忙完春耕,拜見完刺史,再見祁太府。”

國字臉本就長得嚴肅,這一下更嚴肅了。

骨頭縣令的口氣已經有些鬆動了:“府君衙中還是少人,張榜不知何時能夠奏效,竊為府君憂之。”

“十步之內,必有芳草。”池脩之一點也不急,這地方有的是土鱉,勢力未必有祁氏大,可那又怎麼樣?有他撐腰,此消彼長,人總是想往高處走的,他給他們提供了一個機會,又請用自己有力量保有這個機會,想投奔的人自然會蜂湧而來。教訓了門吏,收拾了王功曹,已經讓人看到了他的部分能力了。如今縣令來拜見,加深了大家的印象。一件一件來吧,積累到差不多,投奔的人就來了。

池脩之心情不錯,又留縣令們吃了一頓美味的飯菜,中有歌舞下飯。京城的歌舞確實比鄢郡的好看很多,三個胖子已經有些搖頭擺尾了。

“娘子,那個人說話真是氣人,比我還粗俗呢。”不要懷疑,這是有人在打小報告。

打小報告者,葉文,接收者,鄭琰。

池脩之招待下屬們吃飯,鄭琰自己吃。葉文算是池脩之心腹小廝,聽了縣令們的話,奔過來就找主母告狀了。他隨池脩之讀過幾天書,隱約也能聽得懂這些縣令的潛台詞,年輕人心性本就有傲氣,這回是家主被恐嚇,比恐嚇他自己還讓他不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