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宗年紀越大,越愛與他聊天,更多的語涉朝政。
“魏靜淵公而忘私,鄭靖業公不忘私,我看鄭靖業時,常想若是魏靜淵能有他這個樣子就好了,又一想,如果魏靜淵能做到這樣,他就又不是魏靜淵了。”
懷恩心裏一酸,聖人也就隻能在他麵前才能嘴裏常過過這個名字了,打起精神道:“人與人,總是不同的。”
“倒是他家七娘,不像他,倒似魏靜淵。真的很像啊”
懷恩小心地道:“鄭家大郎常在聖人這裏,為人也方正得緊,難道不是鄭大郎更像嗎?”鄭七娘小小年紀,脾氣也軟和可愛,又講禮貌,對個宦官還順口道個謝,完全不似魏靜淵那樣剛正。
景宗大笑:“你不懂的、你不懂的,七娘更像、更像。”
也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就是這個景宗說了更像的七娘,五十年後,攛掇著為魏靜淵平反昭雪,隻是那個時候,大家都已經不在了。懷恩卻看到了七娘跟蔣進賢“商量”,最終赦免魏靜淵遺屬的一幕。
也許,他們真是有點像的。
懷恩有一段時間很喜歡那位太子,景宗長子,承載了多少希望,懷恩也為景宗歡喜,多少次,是他把這個小嬰兒抱到景宗麵前,看他們父子天倫。隻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這個當時紅紅小小的嬰兒,變得讓懷恩不太認識了。見麵越來越少,架子也越來越大。懷恩漸漸不喜歡這個太子了,也許是因為太子嶽父姓陳,也許是因為太子身邊的世家太多。
懷恩喜歡景宗喜歡的,討厭景宗討厭的。太子出世之前,慶林長公主就在景宗那裏陪伴了,陳家人讓這個可愛的小姑娘孤獨十數載。魏靜淵之死令景宗痛苦得無以複加。太子偏偏與這些人打成一片,懷恩討厭他,十分討厭他。
大家說太子壞話,他聽著,太子說別人壞話,他幫著辯解。太子廢了,他開心。他能看出鄭靖業的心思,鄭相公也不喜歡太子,正好,大家都不喜歡他!一個不像聖人的太子,也治理不好這個國家。新太子看著像是與聖人想的一樣,他就不說壞話了。
隻可惜了貴妃。貴妃是個什麼樣的女人,沒人比懷恩更清楚了,聖人頭一回見到貴妃,懷恩就是個圍觀群眾。那個女人漂亮、聰明、天真,無怪乎聖人喜歡,聖人實在是太累了。後宮裏的女人,與前朝的大臣都差不多了,尤其是那幾個要賢名的,拿皇後的標準要求自己,時不時諫上一諫。她們想什麼,懷恩也知道夏皇後走之後那幾年,誰不想上位?
聖人就是聖人,一個沒答應~
也該鬆快鬆快了,貴妃想什麼,都能寫在臉上。聖人也是疼愛二十四郎的,老來子麼。可是,為了國家,不能這樣。懷恩想,聖人又該難過了。不特是因為貴妃和二十四郎,怕是每到遇到這樣的事兒,他就會想起魏相公吧。
新太子登基,懷恩卻沒有料到聖人的死,明明擺在眼前的事情立太子,就是為了防著皇帝死,可他就是不願意想。待聖人歸天,遺詔裏居然有他的名字,懷恩已經無法言語了。
【那就留下來吧,新君用得著我這把老骨頭,就把知道的都告訴他,不用了,我就去給聖人守靈。】
懷恩覺得,每天能看一眼聖人的陵寢,心裏也踏實。守靈沒多久,他就聽到了七娘上疏的消息,放宮婢?輪番服役?【她做事像鄭靖業,心卻像魏靜淵。聖人就是聖人,果然看得比我等奴婢明白。】
守靈的日子並不很長,幾年而已,亂搞的新君就被造反的弄死了。七娘找到了他,他想,如果當初能給新君多念叨念叨,興許就不會這樣了,聖人知道了眼前這情形,也會難過吧。
為了盡自己的一份力,懷恩又回到了宮裏。他承認,這裏麵也有照顧侄子的原因。魏靜淵是個賢者,他不是,做不到,他還是有些私心的。
從此看著小聖人長大,看著他跟老聖人一樣從憋屈到成長,懷恩心中很是欣慰。看著七娘做了小聖人的先生,懷恩心裏一輪回,這還真是緣份呐!女先生教的,就是比男先生好,懷恩又在小聖人耳朵邊上吹起了風。
老了,真的是老了,真的做不動了,小聖人與老聖人真是很像,給他錢養老,還許他死後陪葬在老聖人陵園裏。
懷恩很開心:“在下麵能接著伺候老聖人,死且歡喜。”唉,雖然老聖人那裏估計早有那位忠心耿耿的老前輩在的,不過沒關係,他以前也是做人晚輩的。從給聖人打洗腳水做起,這活計他做得慣了。
而且,到了陰間,大概就沒有什麼權位之爭了吧?聖人也就不用再因為兒子們胡鬧而傷神,會快快樂樂的了吧?
對了,還有魏靜淵,聖人已經安置好了他的家人,他縱使埋怨聖人,如今氣也該消了吧?雖然懷恩覺得,魏靜淵根本就沒有生氣,在懷恩心裏,像他那樣讓人看不透的大人物,心裏想的,總是與平常人不一樣的。你鑽牛角尖兒想個半死的事兒,他那裏卻是清風過耳不留聲。
【要是魏相公不開心了,我就去告訴他,聖人為他難過了幾十年……】
上了年紀了,舌頭都麻得嚐不出味兒來了。舔舔嘴巴,卻又好像有了知覺。
那根麥芽糖真甜,那碗米飯真香,那一路上的風景,真美!
閉上眼,他看到了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