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書房。
“懷願,你不是有事找朕嗎?你已經站了一刻鍾了,怎麼一句話也不說?”成章帝頭也不抬地邊看奏折邊說。
“臣不知當講不當講。”中年人恭立一旁,拱手說道。
“懷願,你就別跟朕來這套了,有什麼話就說吧。拐彎抹角可不像你的作風啊。”納言王懷願的忠直之名,天下皆知。
“是。臣鬥膽懇請陛下曉喻祁王夫婦愛惜民力,克勤克儉。”
“你是說詵兒和幼瀾?他們做了什麼?”有趣。他的子媳裏就數這對活寶對朝政毫無興趣也從不過問,沒想第一次聽到朝臣說起他倆,竟就是壞話。
“祁王與王妃以重金搜羅奇書異器,重賞之下,貪利者趨之若鶩,紛紛致獻。雖天下皆為陛下一家所有,然則一分一毫皆取之於民,陛下開國以來,清平而治,方使使百姓安居,萬眾歸心。祁王此舉,無異勞民,大違陛下本心,於國不利,於家不利。乞陛下明察。”
見成章帝沉默不語,王懷願接著說:“其實這件事,祁王府的詹事已經跟臣說過好幾次了——因為怕陛下責罵,他不敢自己麵奏。當時臣想這是陛下的家務,外人實在無權置喙,陛下願意多寵哪位皇子一些,那是陛下的事。但自祁王開府以來至今三載,購書所耗銀錢堪以億計,數目實在太過巨大,是以臣思慮再三,不得不鬥膽上奏。”
許久,成章帝緩緩開口:“懷願,你是開國功臣,情勢你也看得清楚。撇開其他出身低的皇子、旁支不說,太子諶器量小不能容人,秦王諍有才幹野心勃勃,韓王訓跟他五哥是一夥的,訥年紀還小,剩下的就是詵了。說實話,朕最喜歡詵,他一向溫和,這幾年更多一份內斂。他無心皇位,便能活得自在,朕雖有遺憾,卻也很為他高興,最擔心的是他幾個兄弟將爭鬥也引到他身上,現在看來,他和幼瀾很聰明,朕也就放心了。懷願,明白朕的意思了嗎?”
王懷願恍然。
“陛下是說,祁王夫婦這般作為,隻是想讓其他諸王知道他們沒有問鼎之心?”
“一半一半吧,一個武癡,一個書呆,順便做給人家看罷了。至少我們應該慶幸,詵沒有用聲色犬馬來作掩護。”成章帝滑稽地眨眨眼。
疑慮既消,王懷願也有心情開玩笑了,“恐怕不是祁王殿下不想,而是王妃不準吧。”皇室子侄之中,已成年卻隻有一位正妃別無側室的,祁王一人而已。
成章帝會意,開懷大笑,“那小子竟也沒半點不情願,反而高興得很,弄得妃嬪們都向幼瀾請教禦夫術呢!”隨即又沉吟道:“又要買書,又要招待賓客……詵兒的王府確實花費頗巨。我看,把祁王的食邑再加個五百,補成兩千戶吧。就當朕替那幫不肖子孫們上祁王府去白吃白拿墊的錢。”
“是。臣這就去辦。”聽出成章帝話語中的淒涼,王懷願不敢再有異議。皇族子弟中拉幫結派,私底下互相傾軋甚多,惟對擺明了置身事外的祁王和豪爽大方的祁王妃無甚芥蒂,於是祁王府就成了各派人士串門兼探聽消息的好去處,幾乎每旬都要大宴一次,來客都有贈禮,開銷可想而知。陛下召集的家宴有時候都沒祁王府宴會到的人齊,貴為萬乘之尊,皇帝也隻有在祁王府才能看到至少表麵上融融洽洽,濟濟一堂的家人了。
成章帝長歎:“如果孝烈太子和義烈太子還在就好了。”哪容得了這班庸才到處算計。
王懷願肅立無語。義烈太子和孝烈太子是成章帝的長、次子,文韜武略,隨父起事,轉戰南北,立下赫赫功勳,卻為了救父親先後捐軀,如今,再沒有一個皇子有兩位太子當年之風。大齊江山,恐怕日後還大有變數啊。
韜光養晦,似乎還是不夠的。
二更天。
高大身影輕輕推開主臥室的門,在桌上摸到了意料之中的幹淨衣衫,正準備躡手躡腳離開時,床上傳來清醒的聲音:“你回來啦?”
“嗯。怎麼還沒睡?”她的作息一向規律,沒有客人的時候,用完膳,花兩個時辰看書,漱洗之後跟他聊聊天,就上床睡覺。有時他練功練晚了,她也沒有等門的習慣,自顧著好眠。
“睡不著。”
燈亮處,隻見她抱著枕頭從床上坐起,晶亮的眼看得出一直未曾睡去。
“怎麼了?有心事?”她的睡眠一向甚佳,像今晚的狀況非常少見。
她下床,盯著他的麵孔仔細端詳,又繞著他周身走了一圈,“你要不要運氣試試看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他這才明白,原來她是在擔心他。一股暖暖的感覺又如往常般從心底升上來,“早試過了,沒事。”
她看他自若的神色許久,再次確認:“真的沒事?”
他微抬雙臂,在她麵前轉了個圈,“你看,我既沒中毒,也沒跟人打架,不是好好的?”
“怎麼可能?上上個月韓王請你過府一敘,結果你回來後拉了整整兩天的肚子,據秦王說廚子是太子介紹給他的。上個月太子妃邀我喝茶,出了東內就遇上一批蒙麵人突襲,不是你剛好來接我的話不知會發生什麼事,後來太子妃暗示我說在那批黑衣人身上搜出了秦王府的令牌。今天是秦王叫你去看什麼上古奇兵,他會放過這個栽贓嫁禍的好機會?你確定真的什麼事都沒發生?”
“呃……天冷了,你穿這麼少會著涼的。來,我抱你上床。”他雙臂一伸,將輕盈的嬌軀收入懷中。
沒有正麵回答,肯定有鬼!而且隻要一說謊就開始用肢體動作轉移話題是他的習性。
正要再問,一陣香氣撲鼻而來,這是……
她眯了眯眼,死瞪著眼前的寬闊胸膛,出口的語氣卻是輕柔無比:“王爺今日好豔福啊!”
褚詵正要將她放到床上,聞言一驚之下一撒手,跳到一丈開外。顧不得那一聲吃痛的悶哼,他尷尬地搔頭,努力表現出一臉疑惑,“幼瀾,你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
好啊,才出門一天,竟然就學會騙她了?撫著隱隱作痛的尾椎骨,她咬牙切齒。
“你就算在外麵偷吃,也要擦幹淨嘴,別把其他女人的氣味帶到我房裏來!”枉費她那麼擔心!
“偷吃?”
褚詵大驚失色——這下問題嚴重了!他連忙跑到床前,抓過她死捏著棉被的手,不料竟被狠心地甩開。再抓,再甩。又抓,又甩……他不敢弄疼她,無奈之下,隻能抓著同一條被子的另一角以示忠心,動手的同時不忘動口:“幼瀾,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真的。”
雖然他很享受三不五時惹惱她然後道歉,但實在是沒有道這種歉的“經驗”,說了半天,也隻是重複著“真的”兩個字。
他不會騙她,這一點,她從不懷疑。因此當他開口解釋時,她便信了。隻不過在十一月裏什麼事都不做也會大汗淋漓的情景很少見,所以也就壞心地繼續觀賞,以懲罰他的不老實。看著即將扯裂的上好錦被,她緩緩開口:“到底是怎麼回事?”
褚詵如奉綸音,不敢怠慢,趕忙將今日之事一一彙報:“我下午去五哥府上之後,他帶我去看了最近搜集到的古代戰具,幾柄青銅劍,是前朝工匠所鑄。那柄玉劍就不一樣了,你絕對想不到,那是商代的遺物!我甚至懷疑它是盤庚的佩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