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是兒臣主動提起。”第一次不經意說起的時候,幼瀾興高采烈地抱了一本書來,說這件事跟書上記載的事情非常類似,解決方法也不會差太多。第二天他用她說的方法去回奏時,意外得到了褒獎,之後這種事就經常發生了。再後來,不用借助書本,幼瀾也能說得頭頭是道。他愛看她那成竹在胸的慧黠模樣,何況有她的加入,繁瑣的政事就不再是他一個人的負擔,他也能忙裏偷閑在練功房多呆一會兒。而這次的微行他更是嚐到了甜頭,他把父皇交待的功課全拜托給了幼瀾,不用琢磨怎麼寫文章,他在觀察民生之餘,還做了幾件鋤強扶弱的好事。
成章帝自不知道他的盤算,聽說是他主動,稍稍安了心。
看來,幼瀾並沒有什麼野心。
接著,心又不自覺提了起來——
現在沒有,日後呢?他們還有很長很長的路要走,還要麵對很多很多的事情,真的可以放心嗎?
不,不會的。今天換了個人他說不好,但她是幼瀾,那樣可愛的女孩子,天真活潑但卻識大體。最重要的,她與詵這樣好,這樣恩愛,詵兒對她的專一連他這個做父親的都嘖嘖稱奇……
是的,決計不會。
但也不得不防。
“詵兒,朕知道你與幼瀾不分彼此,但國家機務,還是讓她一個婦道人家少過問為好,會讓人說閑話的。”
“是,兒臣謹遵教誨。”他自以為已經盡量真誠的敷衍口氣,其實並不難分辨。
成章帝望著威武不凡的兒子,難掩心中酸楚。
還是失望了。
詵兒實在不該生在帝王家的,更不該為情勢所逼登上大位。江湖,或者沙場,都更適合他,但是事已至此,又有什麼辦法呢?隻能寄希望於那班老臣不負所托地好好教導他了。登基之後,幼瀾作為皇後也有自己的職責,詵應該不會老是找她“幫忙”了吧。
但願啊但願。
是夜,在沒有人知道的隱憂中,一代梟雄、齊高祖褚羽閉上了眼睛,將千秋功罪留與後人述說。
褚詵在一個飄雪的冬天正式繼位,次年改元廣德。
成章帝威名四揚,足以震懾四夷,而這位新君究竟有多少分量,是許多人都想知道的。於是原先臣服大齊的東昌國、粟鄂國、加蘭國各自陳兵邊境,試探朝廷反應;曾經與太子或者秦王過從甚密的朝野人士生怕遭到報複,猶豫著是否先下手為強。
內憂外患,一個處理不好,就會釀成大禍。在一雙雙不懷好意眼睛的矚目中,褚詵采取軟硬兼施的方法迫使各屬國發誓效忠新皇,同時好言安撫多數純粹擔憂身家性命的臣子,再果決地將確有野心者連根拔除,一連串勝利讓天下人都見識到了新皇與其輔佐班底的不凡實力,再加上適逢這年風調雨順,五穀豐登,褚詵的龍椅,就此坐穩。而所謂的定策之臣,除了先皇臨終顧命的王懷願與鄭潛之外,還有隱身幕後的皇後陛下,當然,除了褚詵,無人知曉。
皇後有娠是廣德元年另一件值得慶賀的大事,廣德二年五月,弘樂公主褚歡平安誕生。
雖然不是萬眾期盼中的皇子,卻足以讓成婚六年才初為父母的帝後欣喜若狂。
剛下朝就見皇帝的車輦逃命似的奔向寢宮。如果不是怕一直以為他已經完全“改邪歸正”的大臣們不小心看見了暈過去,褚詵早就施展輕功飛奔著去瞧女兒。
“歡兒,歡兒!”他充滿激情的呼喚聲聽起來比較像是在父女失散了十多年後的認親。而很難想象兩個時辰以前他才依依不舍離開熟睡的嬌女,並且一步三回頭,險些稱病不朝,最後被皇後連推帶罵地弄上了車駕。
剛剛在母親整整一個時辰堅持不懈的抱哄下入睡的三個月小娃被父親深情的呼喚“感動”得又醒了過來,並且堅定地用大聲的哭喊表現出父女情深。
就如之前的每一次,樂幼瀾將懷中軟軟的小東西丟給一臉懺悔的父親,極其平靜地徑自走到案前翻閱今日呈上的奏折,她已經被這個笨蛋氣到無力了,懶得再跟他計較。
有哪朝哪代的國君是自己帶小孩的?就他自虐地發神經,說什麼也不肯假手他人。弄得他們兩個和一眾侍從們三個月來沒睡過一天好覺,他底子好,每天早上精神奕奕地跑去聽朝,留她和麵有菜色的宮女太監在寢宮裏打一整天的瞌睡。
“我可跟你說了,咱們隻把歡兒帶到她四個月讓你過一下當父親的癮,之後就專門派人到小別院照顧,想她的時候就過去看看。”
按理說,兩人對話是應該用專門的詞彙諸如陛下梓童寡人臣妾之類的,畢竟身份今非昔比了嘛。但那樣說話實在是太恐怖了,不是她起一身雞皮疙瘩,就是他沒形象地笑倒在地,因此在非正式場合,這些禮數能免則免,惟一被硬性規定要用的,就是“朕”字,幼瀾怕一習慣後他在大臣麵前也會不自覺地說我什麼的丟臉,所以特別加強對這個字的訓練。
“四個月不夠!朕要親自養她。”褚詵說得義正辭嚴,並且小心翼翼地將已經止住哭聲的褚歡由橫抱改為豎起,以示自己這邊有兩票。
“偉大的陛下,我們都有別的事要做,沒辦法一直片刻不離照顧她的!”她走過去,取手絹細細地擦去女兒嘴角隨著格格傻笑流下的口水。怎麼搞的,讓褚詵抱著的時候她就是比較乖!她悶悶地想。種種跡象看來,慈父嚴母的格局大概是跑不了了。
“但是朕會舍不得的,而且你看現在咱們不是把她養得好好的嗎?”褚詵粗礪的手指非常溫柔地點著女兒的下巴,白癡似的笑容企圖引誘女兒就範,“來,叫爹爹。爹爹。”
褚歡奇怪地看著眼前這個怪人努力做著不可能的任務。唔,口水噴到她了啦,討厭!伸出小手猛抓老爹的嘴巴表示憤慨!
呀,胡子碴!
痛!嗚嗚……哇!
“她怎麼了?”
“不知道。”褚詵夫婦看著好不容易靜下來的女兒委屈地撇撇小嘴,又練起了嗓門,莫名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