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八章(1 / 3)

“詵,你來看這份奏折。”形隨意動,似有而無——這樣說太不明確了,說跟沒說一樣。

“詵?”

心至而招至,電轉之間,無形無跡。唔,好一些了。

“詵!”

手臂上的拍打終於讓一直琢磨一套新掌法的褚詵回過了神,“嗯,什麼?”

“你看看你,整個晚上坐在這裏一點進展也沒有。真不知道你最近幹嗎每天跑來這裏耗時間!”幼瀾沒好氣地看著他麵前幾乎沒動過的奏折。

對於她帶點試探意味的問題,褚詵選擇不予作答。

“你喚我什麼事?”

“哦,對了,你來看,這個張仲超的上書很有意思。”說著將奏本攤在他麵前。

褚詵詫異地挑眉。瀾好像很少主動把奏折拿給他看的。

幼瀾並未注意他的小動作,興致勃勃地解說:“他的奏折上敘述了兩件事情,但沒有任何評論。”

“有這種事?”會有人上這樣無聊的奏折嗎?

“你看,他講的第一件事,是一個所謂的俠客——”說到這裏,她很故意地看了他一眼。褚詵心道,原來是因為跟江湖有關,所以來說與他聽的啊,“這位俠客,路過某座山下市被強盜打劫,結果他的功夫比那活強盜高明,幾招之間就殺死了強盜頭子。”

“除暴安良,正是我輩當為!”褚詵與有榮焉地自我陶醉,開始想象那位“俠士”就是他自己。

幼瀾見狀翻了個白眼,“還沒完。其他的強盜見風頭不對就四散逃竄,結果被他追上去,一刀一個,十一條性命全部解決,然後留下大名,揚長而去。”

褚詵皺起了眉頭,“這樣卻太過分了。”首惡已誅,再要趕盡殺絕,似乎過於狠辣。就算這批人無惡不作,他有心剿滅,至少也得和官府打過招呼。

“張仲超建議通緝,但上一級官員認為,依據本朝律令,此人為民除害,雖行為偏激,卻並不算是犯罪,加以勸諭,也就可以了,所以聽說這位‘俠士’至今仍將這件事當做豐功偉績到處宣揚。”

“這樣豈不是等於鼓勵身懷武藝之人妄造殺業?”他非常清楚學武之人的氣力與普通人有多懸殊,如果不對有些快意恩仇的行為加以製約,讓心術不正者有機可乘,做出傷天害理的事來,就是大問題了。

讓他思考一下後,幼瀾才接下去說:“第二件,是安平郡公的世子當街將一名百姓毆打致死,但由於身份特殊,列入‘八議’,所以當地衙門將之判了斬監候,交由刑部複核後卻改判流刑並準以金銀贖回。”

褚詵沉吟道:“那世子確實非常不應該,但安平郡公是先皇的至交,又是開國功臣,不論‘議功’還是‘議故’,都可以免其子一死。有什麼不對嗎?”

“議功”、“議故”,都屬“八議”,是王公貴族高官享有的特權。

她瞪大眼睛譴責地看著他,“怎麼會對呢?你想想看,這些王侯的子孫們仗著父兄的功勞,不學無術好吃懶做,平白享受老百姓的供奉不思感恩,反而欺壓良民,傷人致死,最後卻仍然可以逍遙法外,這公平嗎?”

看著她義憤填膺的樣子,褚詵有些不解,“你說的也有道理,但是逝者已矣,就算斬了凶手還是不能是他死而複生,狠狠責罰一番使之不敢再犯,也就收到儆戒的效果了,何苦再傷一條人命?”

“就是先皇和你的一直姑息才讓那些人毫無顧忌,橫行霸道!長此以往,會害了多少百姓,最後還不是落個民怨沸騰,社稷不穩?皇子犯法,理應與庶民同罪,這樣才能服眾。這個‘眾’,說到底還是沒有任何仗恃的平民,隻有得民心,江山才能穩固,我們何必為了袒護少數人為非作歹而去犯眾怒呢?”

“瀾,你到底要說什麼?直接講出來吧。”就算再疏於政務,褚詵還是聽得出來,這兩件事,隻是借題發揮的引子而已。

“大齊的律令,實在太寬鬆了,現在我們已經沒有必要像剛開國那樣用寬刑簡政來安定民心,而是需要樹立起令人信服的權威。律令的改革,勢在必行。”她說著這番也許將引起整個大齊皇朝重大變革的提議,躊躇滿誌,顯然是醞釀已久有了全盤策劃的。

難怪她堅持要說與他聽,朝中日常事務,她自然可以暗中做主不會引起什麼紛擾,但這麼大手筆的動作,沒有他這個做皇帝的意誌堅定的推動,卻是怎樣都不能成功的。褚詵不知道該為自己的地位之重要感到驕傲,還是因為自己隻能當個可用的工具而悲哀。

他知道幼瀾一直有改革朝政律法的念頭,從當年進獻先皇萬言書起就是了,她從來沒有正麵提起,類似的暗示或者迂回的說法則一直因為他不置可否的態度被擱在一邊。一方麵他覺得沒必要一定要把製度訂得那麼嚴讓人透不過氣來,另一方麵,父皇臨終時的話他雖未實行,卻也記在心裏,這種關乎全局的大變動,他是不會依著她來的,這是他放手讓她參與朝政的底線。

現在,她明確提出來了,是不是她認為時機已經成熟?什麼時機?難道是她認為自己已經可以完全掌控他掌控朝政了嗎?

他知道自己最近有一種近於神經質的擔憂,隻要一看見瀾就會不知不覺地想這些事情,所以才開始勉強自己參與她每日的工作。說他小人之心也好,杞人憂天也好,懷疑的種子一旦播下,就再難從心中根除。

“詵……你覺得怎樣?”看他久久沒有反應,她忍不住出聲詢問。

“什麼?哦,茲事體大,我得好好想想再作決定。”他沒有理由當即拒絕,更不想輕易遂了她的願,隻能暫時含混過去。

敷衍的回答使她十分不悅。他的反應分明就是不讚成。是認為不具可行性嗎?不,如果這樣的話,他會有很好的理由來辯駁。是他安於現狀懶得做這麼重大的變化?還是……建議出自她的口中讓他不放心?

想想看,這幾天每當她一碰奏疏,他就會寸步不離地跟在身邊,幫著做事,說是最近不想練功……不,詵才不會那麼小心眼!他至於這樣不信任她嗎?那麼隻有一種可能了,她想著想著,不由得怒從心起:他根本沒聽清楚她到底說了些什麼,任她說破了嘴,他都隻想著那些亂七八糟的武功!

正要發火,隻聽得他低吼一聲“誰在那裏”,便攬著她的腰往身後躍出三丈,將她安置在靠近門的地方後,複又飛身上前,與不知從哪裏竄出來的人影交上了手。寢宮中隻見衣袂飄然,兩人滿場飛舞,行動之快,著實匪夷所思,更奇怪的是他們交手之間竟然一直沒發出半點指掌接觸的聲音,在她還沒弄清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更別說看清一招半式時,地上就已經躺了一個身著黑色夜行衣的彪形大漢,不斷喘著粗氣,已被扯去麵罩的臉上驚疑不定。褚詵則負手站在妻子身邊,氣定神閑,仿佛方才什麼事也未曾發生。

負責守夜的薑濤聽到粗喘聲率人破門而入準備護駕時,見此情景,既是驚訝,又是慚愧,隨即手忙腳亂地派人將刺客擒下去審問。不料那漢子卻高聲道:“我乃風雷手焦雄,請教這位好漢是哪裏的高手,讓我死了也做個明白鬼!”薑濤曾在江湖上行走過一段時日,聽這人自報姓名,不禁大驚失色,附在褚詵耳邊說道:“陛下,這焦雄是江湖上排名第八位的高手,是魔教的護法。”正因為此人武功之高,讓他最吃驚的反倒不是他怎麼會出現在禁宮之中,而是褚詵竟然能在不驚動旁人的情況下將之輕鬆擒獲。

“先不忙將他帶下去。”褚詵就近在一張椅子上落座。他本就覺得此人膽識過人有些欣賞,而這些年來宮中除了薑濤之外,他又是第一個出現的武林中人,不免覺得好奇,因此想自己來盤問他一番,對於自己打敗了這樣重量級的成名人物,卻也不放在心上。

那漢子察言觀色,便知道他是這夥人的頭頭,功夫深不可測,估計是個什麼大大的武官,看出了他眼中的興味,以為他想出了什麼酷刑要對付於他,遂大聲說道:“老子技不如人,無話可說。你有種就把老子一刀殺了,想戲耍於我,我做鬼也不放過你!”

“你住口!”薑濤聽他出言不遜,便想走上前去懲戒,被褚詵攔住。

“這位兄台,在下並無惡意。隻是好奇閣下深夜進宮,不知所為何事?”呃,江湖人之間禮貌性的對話是這樣的吧?真有意思。他本來還想像武林中人那樣抱一抱拳,但是覺得依現在的狀況會讓人覺得滑稽,就作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