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八章(3 / 3)

詵一定更不高興了,他這個人,平時脾氣好,要真拗起來,也是要命。他們之間的嫌隙要冰釋,恐怕還要很長一段時間,現在隻有等了。

“娘娘,陛下他——”小太監終於理順了呼吸。

“又跟哪位大人吵架了?我不是說過,這些事陛下自己會處理,你們不要來告訴我嗎?”

“不是吵架。今天的事,大人們個個讚同。”

她好笑地看著小太監,“那不是很好?你為什麼還這麼嚴肅?”

“陛下下旨選秀,充實後宮。”

“啪。”書本落地。翻到的那一頁,赫然是那首《怨歌行》。

“常恐秋節至……恩情中道絕……”

裴麟順利平定加蘭國之亂,回京複命。

才入京師,聽到的第一則大消息就是皇帝下旨全國選秀。

正在擔心幼瀾的處境,當晚,他便見到了微服過府的她。

“您怎麼瘦了這麼多?”正確地說,是憔悴。上次看見時,她還是那麼容光煥發,現下滿臉蒼白,眼眶深陷的她著實把他嚇了一跳。

“是嗎?”她力持鎮定的笑容透露出了太多的辛酸,這幾日來的輾轉反側將她折磨得形銷骨立。不敢去找詵,她不知道他到底是在怎樣的心態下作出了那麼傷人的決定,萬一見麵就難免衝突,隻會讓事情變得更糟。迫切地想找人商量一下,她最好或者說惟一的朋友,就是裴麟了。

“那件事……是真的?”將她讓至廳中坐下,他開門見山地問,知道現在絕對不需要任何無意義的寒暄。

“詔令已經擬好,明日就要發到各州縣了,還會有假?”這自然是那幫盡心的宮女太監打聽來的消息,他們甚至表現得比她還要憤慨。

裴麟大惑不解:“您不是在幫著管理朝政的嗎?怎麼可能擬下這種詔令?”天大的理由也不會促使她下這樣的決定,他很早就知道,她的眼睛裏容不下任何沙子。

她淒楚地笑,“自然不是我擬的詔令。人心啊,我管得再寬也管不到邊。”連裴麟都知道她不會容忍這樣的事發生,詵啊詵,你更該清楚的。

裴麟心中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烈。難道他的擔心終於成真了,陛下終於容不下她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幼瀾閉目凝思良久,才聚集了足夠勇氣,將這些天發生的事巨細靡遺地講了出來。她自認不是脆弱的人,但短短一個月間情勢的頻頻逆轉,已讓她精疲力竭。

多可笑,她能尋找慰藉的人,竟然不是自己的丈夫,也不是正在幸災樂禍的娘家人。

裴麟靜靜聽完,分析道:“從離開時的說法聽來,他並沒有決絕的意思。我想,他可能出於什麼別的考慮才作這個決定的。雖然接觸不多,但從言談舉止看來,陛下應該不會是負心薄幸的人。您不要太悲觀。”她願意將這樣私密的家事說與他聽,裴麟又是欣喜,又是苦澀。再一次提醒自己,現在,他是個兄長,要為“妹妹”分擔憂愁。

聽他這樣說,幼瀾心中稍稍安定了些,“我也不願相信的,但是他在我們大吵一架後下了這樣的詔令……”

“找他談談吧。或許他隻是在氣頭上,靜下心想開了,就會後悔的。就算做最壞的打算,至少也問一個為什麼。”“……好。我回去找機會和他談。”

“嗯,不管發生什麼事,別忘了,您還有我這個……兄長可以靠。”

“嗯!”她重重應聲,紅了眼眶。

兩人又談了些兒時趣事,這是他的體貼,不讓傷懷占據她的心太久。

眼看天色不早,幼瀾起身告辭,在他的陪同下走到門口,止步,回頭對他揚起一個笑靨,“麟哥,謝謝你,我感覺好多了,有像你這樣的兄長,我真的……很幸運。”

裴麟回以一笑,小心藏起眼中的戀慕,“誰叫咱們是青梅竹馬呢?”

“那我回去了。”她走向簡樸的馬車。

“路上小心。”癡癡望著嫋嫋婷婷的背影,他忍不住出聲:“皇後!”

她回頭,發現他熾熱的目光。

“若是他真的讓你失望了,我……”

“別說。”她慌忙打斷,“麟哥,別說。相信我,總有一天,會有一個頂好頂好的姑娘愛你。”

“我——”

“對不起。保重。”她深深地看他。隨即,馬車絕塵而去。

回宮後沐浴完畢,已經是起更了,她累極睡下。

什麼事,都明日再說吧。

中夜,迷迷糊糊間,幼瀾感到有熟悉的氣息排山倒海般襲來,指掌所及,皆成火焰。久違的親近讓她忍不住呻吟出聲,意識也隨之清醒。

“詵?”他掩住她的口,指尖淺淺勾劃著那日益成熟的臉龐。十五韶華的青澀,轉為二十六歲的嫵媚,是在他一點點的注視之下。

十一年呢,感覺卻是那麼短促。這張臉會有皺紋,會變醜,奇怪的是,那樣的想象不但沒引起反感,反而讓他覺得——很有趣,變成老太太的瀾,想必也是很可愛的。那時候,他就是一個老頭了,一起看看斜陽,種種花草,當然,吵吵嘴更是少不了的……

怎麼辦?一生……似乎不夠,一生也不過六七十年呀。

手指掠過眉間,突地他抿起唇,那裏的輕愁,是來自於他嗎?還是——接下來的想法似乎讓他甚為不悅,輕柔的觸碰一變而為狂烈,卻仍是小心的,這樣柔嫩的女子啊,誰想到會讓他煩惱至此!

頃刻間,層層羅衣飄然落地,輕輕垂下的紗帳遮住了兩人眸中、心底的相思意濃,他們從沒分開過那麼久。

愁情煩事,此時此刻,拋諸天外。

次日醒來,望著旁邊枕上的發絲呆怔良久,傻傻的,她笑了。

雨過天晴了,不是嗎?

小宮女又急急地跑來,看她還未起身,並且春風滿麵,呆了一呆才道:“娘娘,不好了!”

她不理會,“不好了”似乎已經成了他們的口頭禪。每個來報信的人都會先說上這一句以顯示自己消息的重要性。

不理會一旁的吸氣聲,她大方起身穿衣——這些瑣事,她一向不願假手他人。

垂首看著身上的痕跡,心中柔情又起。

小宮女接下來的話卻讓她徹底呆住。

“聽說塔什部落勾結羌西人造反,西北告急。皇上連夜下旨,讓裴麟大將軍即刻出發,率部西征呢!”

幼瀾的第一反應是麟哥又走了,他甚至沒來得及喘口氣。接著她發現事有蹊蹺:連夜下旨?昨夜她夜訪裴府時,還沒聽到這個消息,她回來就寢後,詵就來了……這兩者之間,有什麼聯係嗎?

不不,這是朝政,她不該過問。必定是情勢十分危急,詵才臨時決定讓麟哥在那麼匆促間出發的。一定是這樣!“有什麼不對嗎?軍情緊急,皇上點將連夜支援,你怎麼能說‘不好了’呢?”她想裝出調侃的語氣,卻覺得不怎麼成功。

“但是小豆子聽鄭大人在下朝後說,這件事十分不合理,他說……”

“別說了。陛下自有他的道理,你們別胡亂傳話!下去吧。”

“是。”小宮女委委屈屈地退下了。

幼瀾站在床邊發呆,她又何嚐沒發現這事的不合理之處呢?但已經不該她管的,她不能管。至少可以肯定,詵決不會把江山社稷拿來開玩笑的,當日他決心自己理事的原因,不也是如此?

現在惟一能做的,就是祈望麟哥能平安歸來。

詵回來,她不會跟他提這件事,免得造成不必要的猜疑。

出乎她意料的是,在接下來的一個多月裏,詵沒再踏進他們共同的寢宮半步。任憑她怎樣製造巧遇的機會,他存心躲避似的,一直未曾見她一麵。

她幾乎以為那晚的纏綿隻是一場春夢,一片朝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