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他才不屑用那種直白的方法,山人自有妙計——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滿意地驗收幾個月下來的訓練成果,張仲超想象著當陛下看到這份禮物時的驚喜。
“嘖嘖,張大人真是有閑情逸致啊。”身後突然響起的調侃聲把他嚇了一跳。
“你、你怎麼進來的?”竟然是那個麵具人暴發戶!
“以九卿之一的身份來說,張大人家的圍牆顯然還不夠高。”褚詵負手而立,遊目四顧,悠閑得像是在逛自家花園般。
張仲超強壓怒火,冷冷地反唇相譏:“圍牆是用來請君子止步的,閣下這樣身份的人,自是不放在眼裏。”
褚詵暗笑。想不到,這人還挺有意思。不再作口舌之爭,他轉移話題:“這隻會唱歌的八哥,可是張大人要送給陛下的?”
張仲超被說中心事,勃然變色,“關你什麼事?”
到底是年輕人,毛躁啊,“自然不關我的事。在下隻是覺得,如果要博陛下歡顏,這區區《關雎》可能太平常了些。”“哦?那你說該用什麼才好?”張仲超斜眼睨他,這草莽之人知道《關雎》,恐怕已是極限,還能說出什麼道理來?“至少也要讓這鳥兒唱一首《湘夫人》出來聽聽,若再不行,就換《洛神賦》。”唱到吐血最好,“但是,最重要的問題不在這裏。”他神秘兮兮地湊到他身前,“張大人恐怕還不知道,陛下極怕鳥,所以宮裏才會一隻鳥都沒有。”
看張仲超一臉的懷疑,他決定好人做到底,再說些“趣事”與他聽。
“張大人又知不知道,為什麼陛下不太喜歡與幽王會麵嗎?”
張仲超大驚,這人怎麼連這個都知道?他都是過了很久才瞧出點端倪的!
“這……我當然知道!幽王是皇位的可能繼承者之一,陛下總要防著他點!”
“錯。”褚詵伸出食指輕輕搖了搖,憐憫又假裝慈悲的眼神看得人好不火大。隻聽他附到張仲超耳邊低聲說道:“因為她討厭聽見幽王稱我為——八哥。”他意味深長地看了籠中的鳥兒一眼,他一如來時,閃身離開。
八哥……
一盞茶的靜默後,張仲超終於回神,雙手抖得手中的米粒紛紛墜地,“不——不是吧?”
“你真的這麼說?”兩人一同躺在床上,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
“是啊,這是讓他死心的好辦法。怎麼,心疼啦?”他將她攬入懷中,開玩笑地道。
她的反應是伸手扯扯他的耳朵,“瞎說。用身份壓人,你不覺得可恥?”
將她的手包進掌中,他理直氣壯地說:“我是以身份壓人,但不是以‘先帝’的身份,而是作為你丈夫。讓他明白,你對我是怎樣的死心塌地,就算隔了再多年,變了再多事,你的選擇總會是我。”
“死心塌地?我活該被你吃定是不是?”她有些不平,自己好像是太好說話了一點,他一回來連個招呼都不打就大張旗鼓地嚷嚷求親,自己竟然也沒半個不字。
“彼此彼此啊。我又何嚐不是對你死心塌地?”千言萬語,盡付眼波交纏。
旖旎氣氛中,他突然正色問道:“瀾,當年的事,你還恨我不恨?”疑慮早已在心間徘徊良久,不問,這將是一直橫亙在他們麵前的障礙,問了,又怕得揭起往日傷疤徒惹傷心。
像是意外他的突兀,她深深看他,沉默。
滿室寂然。
良久,她才緩緩開口:“恨什麼呢?真正的凶手早已伏法,你沒有存心害麟哥,要真說起來,在離開越州的那刻起,就注定了我也有錯。隻是那時候我們都太衝動太憤怒了,沒有人能夠考慮周全,才會變得勢同水火,反目成仇。”
“還有嫉妒。”他平靜補充,當年的心思轉側,現在看來,已經是一片雲淡風輕。
“是,嫉妒。”她承認,“我忌恨你生在皇家,身為男兒。你又因為我的治國之能超過你而不悅。”
他渾厚的低笑聲震動著她的背心,“何止不悅,簡直是恐慌。”
“所以說,我們是兩個都不是什麼完人,會妒嫉,會失控,會——有野心。”
他輕輕頷首。他們都不是什麼大肚之人,歲月的洗滌讓他們成熟,卻改不了有著缺陷的本性。事實上如果不是今日他倆有了各自的一片天空,再沒有什麼尖銳的利益衝突,就絕不可能心平氣和地在這裏談話。
也沒什麼不好。隻要是人,都會有喜怒哀樂愛惡欲,這並不能阻止兩心相許,隻是掀起些考驗的波瀾而已。惟其如此,才顯得多姿多彩不是嗎?
再說,他們這樣的人,愛情本就不會是全部,它的存在價值隻是讓生命更加豐盈。但是——
“我對不起裴麟。”整件事情他最無辜,卻得到了最不堪的結局。
她伸手撩開他額前亂發,說道:“有時候我在想,也許麟哥實在太好了,連老天爺都不忍心讓他再麵對複雜的世間人事,才會提前招他回去。也許我隻是在找理由以減輕內心的負罪感而已,否則就會不知道該怎麼安心地活下去,我必須過得好,因為我向麟哥保證過,一定要幸福。”這也是她願意與他複合的原因之一,相愛的人,不該折磨彼此。“我們會幸福。”
“嗯。”從少時的恩愛綢繆到如今的看遍風雲,經曆了這麼多還能相守,有什麼理由可以不幸福呢?
十指緊緊交纏,信心無限。
“嗬嗬。”
“笑什麼?”這女人真是破壞氣氛。
“我想到了一句話,很諷刺的。”
“什麼?”
“‘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鼾睡?'”
感受到旁邊軀體的突然僵硬,她心中一陣後悔,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雖說他已擺明了將江山交給她掌管,但如此的割舍,心中豈能毫無芥蒂?注目她緊張的凝視,幾乎有另一個五年那麼長,他笑開了。
“那就——不要睡!”語氣帶著些頑皮與捉弄,雙眼的火熱卻全然不是這麼一回事。
龍床上,糾纏再起。
“呀!你怎麼可以這樣!當年選秀的事,我都還沒跟你算賬——喂喂喂,不要轉移我的注意力!”
“噓,以後再說。”大婚時,他會給她一個絕對值得原諒的理由,雖然當時的想法——有點蠢。
說完全不介意讓出帝位是不可能的,至少他愧對父皇,但內心畢竟明白,皇帝這個位置,她比他適合太多。是他倆貪心吧。擁著各自的江山江湖,不願放棄。以後可能還會有各種各樣的爭執,但相信隻要彼此心中有著牽念,再多的齟齬隔閡,總會消除。
天子不是天,丈夫不是天,此情此分,才能撐起一片有情天。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