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外荒郊的一所私人公寓裏,韓宇皓正安靜地躺在床上,緊閉著眼,一臉的憔悴。在見到他的那一刹那,我的心如同刀割一般。
這時我才知道,這個男人我終究還是放不下的。
華亦伶帶我進來以後,便悄悄退了出去。臨走前,她朝我使了個眼色,我知道,她是讓我盡力,盡力勸服韓宇皓做換心手術——這是他最後一個機會。
窗外還在下著滂沱大雨,好像永遠也無法停止傷痛的哭泣。
我在韓宇皓的床邊坐了下來,沉默地看了他很久很久。
這是我見過他最為虛弱的一次,那蒼白的臉色幾乎透現透明,唇色淡青,就連呼吸似乎都微弱地好像隨時要停止一般。
我無法想象,這一段日子他究竟是如何渡過的。
華亦伶說他的病情正在極速地惡化,如果不趕緊做手術,他根本就支撐不下去了。不要說三個月,也許就連三天也熬不下去。
無法再壓抑住心中的疼痛和情感,我不由伸出了手,緊緊握住了床邊那隻冰冷的手。
這一刻,我不再去想我的身份,我的職責,我隻當他是一個病重垂危的病人,當他是我曾經深愛過的男人。
“你真是一個不合格的醫生。”
當我輕聲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眼角的淚水幾乎不受控製地流下。我微微抬眼,將淚水全逼了回去。
“為什麼要來?”
耳畔響起了虛弱的質問聲,我低下頭,看著那張蒼白卻依舊冷漠的臉。
“因為我是個太過感情用事的人。”我自嘲地說著,緊握著他的手卻又再度握牢了幾分。我想借予他溫暖,就算一絲也好,這樣冰冷的手,讓我害怕。
“你是個不合格的警察。”
他忽然淡淡回了我一句,然後輕閉了眼,眉宇間的疲倦,我看得很清楚。
“是啊,我本來就是個不合格的警察,從一開始就是。”房間裏很安靜,緊閉的窗門連外麵的雨聲也遠遠地阻隔了開來,就好像此刻整個世界隻剩下了我和他兩個人。
他卻依舊閉著眼,抿唇沉默著,一句話也沒說。
過了很久很久,我終於開口了,“接受換心手術好不好?華小姐說,這是你最後的機會。”
他終於睜開了眼睛,一如昔日般漆黑得見不到底,也看不出任何一絲波動的情緒。
“如果我接受了,如果手術成功了,接下來,你要我怎麼做?”
他的問題一針見血,我別開了眼。
“去自首,然後接受法律的製裁,坐一輩子牢?”他替我回答了,那語氣冷漠地就好像在說陌生人一般。
我的心在滴血,忍不住大聲地反駁了回去,“就算一輩子坐牢又怎樣?至少,我可以陪你一起走下去。”
這是我第一次在他麵前說出這樣的承諾,我看見那雙黑眸裏掠過一絲淡淡的震驚,還有一絲我所看不懂的複雜之色。
“我不想再看到有人離開這個世界。”我深吸了口氣,平定下激動的心情,“韓陽走了,琪雅走了,我不想你也跟著離開,我不想再一個人留在這個世界。我們不是說好了嗎?我們要握住彼此的手——不要跟那首歌裏唱的一樣——”
心情平靜了下來,但壓抑了許久的淚水也跟著滑落。
我伸手拭去了淚痕,微微側過頭。
那隻冰冷的手忽然輕輕反握住了我的手,“你真的可以放得下你好朋友的死嗎?”
我搖了搖頭,緊緊咬住唇。
我知道這件事我永遠也無法放下的。自從琪雅死後,我每晚一閉眼都會看見她死不瞑目的雙眼。
但我又不能眼睜睜看著韓宇皓在我麵前死去?以前的我,無法留住一個自己所深愛的人,現在的我,也依舊無法留住嗎?
我低頭悲哀地看著自己的手。
這雙手果然什麼都抓不住啊!而那片幸福的藍色天堂也離我越來越遠……那是我所無法觸及的地方……
“可不可以給我們彼此一天的時間?”
我驚異地回頭,就看見韓宇皓正深深凝視著我,眼眸深處藏著我從來未見過的濃烈情感。
“這一天裏,我們什麼也不要想。”韓宇皓淡淡地說,“我們就當成是熱戀中的男女朋友,逛街、吃飯、看電影……”他停了下,才繼續說,“就算是給彼此最後一個美好的回憶。”
“好。”我強壓下心頭那無止盡的疼痛感,強扯出一抹微笑,“我可以答應你,但你也必須答應我,接受換心手術。”
“好。”
第二天,大雨終於停了。
清晨的時候當我拉開窗簾,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美麗的朝霞。那淡淡的紅光懶洋洋地臥在天際,像是一個剛剛蘇醒的睡美人跟著大地一同蘇醒。
我伸了個懶腰,活動了下筋骨,昨夜的疲倦頓時減緩了不少。
昨夜幾乎一整晚都沒合眼,我守在床邊看著韓宇皓沉沉入睡,而他也一直緊握著我的手,至始至終都不曾放開過,直到清晨我輕輕抽開了手,他的掌心依舊握著。
那一刻,我的心底感受到一絲從未有過的甜蜜。
今天,我什麼都不想,隻想他和我。
俯下身,我看著他沉沉的睡顏。淡淡的晨光投射在他的眼眉之間,映上了一層柔和的光芒,也去了幾分他平日裏的冷漠。
忽然間我發現,這個男人在睡著的時候竟是如此地魅惑人心,讓人忍不住想犯罪。
不自覺地伸出手,輕輕劃上了他的眉間,我用另一隻手支起腮幫子就這麼呆呆地看著他。
想必他是很累了吧?我這樣“騷擾”他,竟都沒有一點反應。
食指停留在了他淡而無血色的唇瓣上,我輕輕歎了口氣。
“有沒有人告訴過你,清晨的時候要是歎氣,這一天都會走黴運。”
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我嚇了一大跳。我對上那雙漆黑如夜的眼眸,“那有沒有人告訴你,一大清早就這樣突然出聲會嚇死人。”
他看著我,忽然揚唇笑了笑,然後撐坐了起來。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他這樣笑。
沒有冷漠,沒有悲傷,也沒有任何的複雜之意,隻是很單純的微笑。
“現在你想去哪裏?”他很自然地抓過我的手,緊緊地握在手心裏。
他的手雖然還是很冷,卻有暖意的火苗在我心頭慢慢燃燒。
“先去外麵看看風景吧!這裏景色不錯。”我拉了他起來,並為他取來一件外套,幫他穿上。
他就靜靜地站在那裏任由我擺布,等我給他穿戴整齊了,才冒出了一句,“我發現你很有做賢妻良母的潛質。”
“你想得美。”我假意瞪了他一眼,然後又滿意地看了看他那一身穿著,挽起他的手臂,“走吧,看風景去。”
“我是想得太美了。”他並沒有邁開步伐,隻是淡淡地應了我一句,見我露出奇怪的目光,才慢悠悠地補充,“這份潛質要被挖掘出來還要加以時日。”
我越聽越糊塗。
“夏小姐,現在我們臉沒洗,牙沒刷,就連早飯也沒吃,你認為我們可以就這樣去欣賞風景嗎?”
他問得很平靜,也很認真,臉上甚至看不出一絲揶揄的笑容。
“噌”的一下,臉上的紅暈頓時漫延到了耳根,就像把窗外的朝霞全都移植到了我的臉上,我真想在地上挖個洞把自己埋下去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