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對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怎麼搞的,又臉紅。“我在問你學會了沒有,你道什麼歉啊?”這人腦子會不會真有什麼毛病?
盛暑清咳一聲,說道:“我想我可以試試看的。”看樣子確實不太難,“但是可能沒你快。”
“那當然,我可是老手。”她有些得意地吸了吸鼻子,指著左邊的稻田道:“你隻要能把這畦割完,就已經很不錯了。”
他閉上眼睛回想一遍意暄剛才的動作,充滿信心地應聲“好”,大步走向目的地。
反手握住稻子——但是這些稻子怎麼像自己會跑似的,他剛抓住這幾棵,那幾棵就逃了開去,再抓,再跑,再跑,再抓。奇怪了,他的手明明比夏姑娘的大上幾乎一倍,怎麼反而人家抓得住他抓不住?盛暑一股不服輸的勁上來,把鐮刀插在腰間,蹲下身子兩手並用,才把一橫排的杆子險險地抱在懷中,穗兒上的穀子也在同時紛紛落入水中,宣告陣亡。
不管,抓住就已經很成功了。
他騰出一隻手,把腰間的鐮刀抓在手中,調整了好幾個姿勢,終於讓鋒利的一頭對準稻杆,躊躇滿誌地割下去——
咦?怎麼沒斷?
再割。
然後鋸。
還是沒斷。
怎麼回事?這把鐮刀是壞掉的嗎?夏姑娘一個不小心就拿了把壞掉的鐮刀給他?
他把鐮刀拿在手裏看了又看,還是沒看出和夏意暄的那把有什麼不同,於是決定認為這種複雜的判斷必須有內行人才分辨得出真偽。
他想找夏意暄,卻發現她在另一頭正幹得起勁,身後的稻穀更是放倒了一大片,看看自己身邊堅強挺立的稻子,不由得自慚形穢。
算了,還是自己想辦法吧。
他下意識地欲將雙臂交叉在胸前,可猛然瞧見手上滿是泥巴,忙又不迭地放下來。
呆滯地看著自己的手,突然間眼睛一亮。
鐮刀派不上用場,他用手還不行嗎?
拿定主意,大掌一拍,也不管爛泥濺上了臉和衣服,盛暑信心百倍地衝向稻杆。
沒多久,專心享受在夏天割稻子新鮮感的意暄,因為離事故現場最近,首先聽到一個淒慘的悶哼夾雜著水聲從後方傳來。
回頭一看。
咦?分配給盛暑的稻田裏怎麼沒有人?而且稻子還好好地長在那裏。該不會是那小子偷偷跑掉了吧?
“盛暑?”
“我……我在這裏。”一個沾滿泥的大頭從稻叢中探了出來,勉強可以看出臉上的痛苦。
她連忙扔下鐮刀跑過去,隻見盛暑整個人躺在水田裏,正掙紮著起來。
“你又在幹什麼?”
“我……”他七手八腳地站起來,不好意思地搔搔頭,“我在拔稻子。”
周圍的村人們也因為看到她的動作往這邊瞧,發現意暄的臉色從來沒有這麼難看過。
“誰、叫、你、拔、稻、子、了?”
“我覺得這把鐮刀有問題,我怎麼割都割不下來——”盛暑說話的時候忽然覺得手臂上有點兒癢,隨手抓了一把,卻觸到了一個冰涼的、軟軟的東西,低頭一看,手臂上竟然附著一條小拇指長短的褐色蟲子。
“這是什麼?”盛暑不怕蟲子,所以也不驚慌。輕輕拉著蟲子的尾巴往上一拎,以為蟲子會被帶離自己的手臂,誰料它隻是身子被拉長而已,卻仍是牢牢地吸附在肌膚上,未曾離去。
盛暑再添了幾分力道,那蟲子終於被拉開。他將蟲子放到水中任其自行蠕動而去,拍拍手準備繼續剛才的話題,卻因為瞥到手臂上流出的一股暗紅色血液而臉色發白。
好像……腿上也有異樣。他將左腿從水中抬起檢視——
那上麵,爬滿了剛才看到的那種蟲子。
盛暑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腿,又看看神色平常的意暄,顫巍巍地說:“血——”
第三次,盛暑暈倒。
順便壓壞了一片茂盛的稻穀。
意暄終於升起把這隻窩囊廢一腳踩扁的衝動。
天殺的,她當時是瘋了才會把這個人認做神仙!
在大夥兒的勸說下,意暄終於打消了趕人的念頭。第二天,盛暑被發配到祠堂前的曬穀場看守新收進的穀子,意暄則繃著一張臉和大多數人一起到田裏去插秧。
盛暑心中有愧,一早就到了曬穀場。陸陸續續出現的同伴是十來個老得幾乎不能動彈的公公婆婆,以及前幾天上山砍柴時摔斷了一條腿的村長的小兒子盛過年——盛暑可以很輕易地從“大暑”和“過年”上推敲出村長起名的一貫思路。
過年是個健壯的小夥子,看起來很得老人們的喜愛,但是對他的態度就比較冷淡了。
看穀子是個隻要有手誰都能幹的活兒,拿根竹竿驅趕飛來啄食的雀鳥就可以了。而由於鬆子的仗義相助,根本就沒有大夥兒的用武之地。惟一能做的事情,也就是閑聊。
“小夥子,你真的什麼事都忘記了?”老人坐在廊簷下,邊揮著扇子,邊用含糊不清的吐字問著話,盛暑聽了好半晌才會過意來。
“是啊。”
“那你是從一生下來就開始忘記還是後來才發作的啊?”另一位老人感興趣地插嘴。
啊?
這個問題……有點兒聽不懂。
盛暑還沒想好怎麼作答,一邊把腳擱得半天高的過年就懶洋洋地替他回了話:“阿婆,一出生就開始忘記的那個叫做健忘症,他這叫做失憶症,是活到一半才把以前的事給忘了。”哼,就是這個失憶男的出現奪走了他清涼村最俊俏小夥的寶座!
活到一半?這個……怎麼聽起來怪怪的?
“哦,那哪個比較嚴重一點兒呢?”老人們對盛暑報以同情的目光。
盛暑聳聳肩。“其實我也不——”
“當然是失憶比較嚴重!”過年又搶過話頭,“健忘症那是天生的,從小習慣了也就好了;而他這種活著活著就把過去的事情都給忘了那才叫冤呢,看起來聰聰明明一個人,姓什麼叫什麼,從哪裏來到哪裏去都忘了個一幹二淨,連割稻這種事情都做不來,真是——唉,悲慘哪!”過年簡直是一唱三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