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跟動物不一樣!人會耕地會織布能自己養活自己,家養的動物就隻能倚仗人的喂食而活,既然它們要享受人的喂養,當然也要為人做點兒事情。”既然它們不會做別的事情,就隻能被殺了來吃,像耕牛就不會被殺。

“人既然能靠種地養活自己為什麼還要去打別的動物的主意?如果雞鴨豬羊不是被人硬關在籠子裏、柵欄裏,你怎麼知道它們沒有能力養活自己?明明自己貪心還要說人家是送上門來給他吃,這種做法真是太無恥了!”

意暄火大地指著他的鼻梁,“你……你……我不要再聽你強詞奪理!你自己不愛吃葷腥的東西,那是你的事。我們愛吃是我們的事,你一個外人憑什麼以為可以改變我們的習慣?”

盛暑先是不敢置信地盯著她,接著雙拳握得死緊,一張俊臉也跟著漲紅。

“我不是外人!”用盡全力喊出這麼一句,他飛快地奔出正屋,沒多久,“砰”的一聲巨響傳來,盛暑的房門緊緊地閉上。

意暄下意識跟出去,正對上被鎖在門外他的四隻“隨從”的冷眼,她一屁股坐在門檻上,懊惱地抱頭呻吟。

盛暑連著兩天沒出房門半步。

“你也真是的,幹嗎不讓著他點兒?”村長埋怨。

“這也怪我?是他自己無理取鬧好不好?”她也很氣啊,難道一定要搞個絕食抗議出來才能說明自己是受了委屈的那一個?

“盛暑剛到咱們村沒多久,很多事情他都不懂,你好好和他講就是了,何必弄得吵架呢?”村長夫人也淡淡地責備,村長頻頻點頭。

“他明明比我大,為什麼要我讓著他!”意暄覺得委屈,以前和過年吵架的時候他們都讓過年讓著她,現在怎麼都倒戈到那個笨蛋一邊去了?

“他年紀是比你大,懂得可沒你多,你再不讓讓他,他還不被欺負死?”過年沒好氣地說。

竟敢欺負他兄弟,活得不耐煩了是不是?如果不看在她是一娘兒們的份上,早讓她吃不了兜著走了!

“我哪有欺負他!”誣蔑,簡直是誣蔑!

“你逼著他做牛做馬還說他不是咱們村的人,不是欺負是什麼?”

“又不是我逼他,他自己不也做得很開心?”

“那你就承認說他不是咱村裏的人是一件欺負他的事情了?”過年得意地雙手環胸,等著她俯首認罪。

“……好,我承認這是我的錯。”

“知道錯了還不去道歉。”意暄每次都一副嚴肅正經的樣子,難得逮倒機會可以教訓教訓她,一定要好好把握。

“是他先……”

“爹,你看她一點兒都不認錯!”

“過年,你給我別瞎攙和,回家去!”村長嗬斥一聲,過年摸了摸鼻子不敢再說話,但還是不動聲色地走到老爹背後,朝意暄揮了揮他引以為豪的健壯胳膊。

下次再欺負他,我要你好看!

村長看也不看地伸出手往後,將搞小動作的兒子一把揪到身邊,對意暄說道:“意暄,這事你自己看著辦吧,別對盛暑太凶。”

意暄疑惑地摸摸自己的臉,她看起來一副凶相嗎?為什麼村長一家都認定是她欺負盛暑?

“——好吧。但是村長,如果盛暑非要全村人都不吃肉他才肯吃飯的話,那我該怎麼辦?”

村長還沒說話,過年就開始叫囂:“什麼?要我不吃肉?那就讓他餓死吧!啊喲娘你……你……”

“總之你看著辦。”盛大娘朝她鼓勵地一笑,和丈夫各拎著過年的一隻耳朵,把嗷嗷叫的兒子往家裏拖去。

意暄在床榻上翻來覆去。

她是過分了,不該打擊他尋找歸屬感的努力。

但她也就說錯了這麼一句話而已。

為了這一句話,她就得向他道歉嗎?如果他把她的道歉當成對之前爭執內容的讓步,然後高高興興地等著和一大群雞鴨豬羊白頭偕老,那是多麼悲慘的情景啊。

但是如果她不道歉的話,他是不是真打算在屋子裏關到餓死?

盛暑因為餓肚子而昏倒的回憶一下子掠上心頭。這人,是個一點兒都不會照顧自己的主。真的就撐著不吃飯到死,也未可知。

要是真的出了點兒什麼事,那她,那她……

算了算了,不是都說她比他懂事嗎?低頭就低頭吧,反正餓了兩天也夠他受的。

心意既定,她起身準備去敲盛暑的門。

剛推開門,就見土堆嘴裏銜著一束野花,不自然地抖動著它那奇怪的上翹尾巴——按平日的經驗推斷,它這是示好的意思。

但是土堆向她示好做什麼?知道自家主人靠不住了轉而投效她嗎?好聰明的一條——不對,是一匹狼。

她好笑地想著,不經意朝四下裏一張望,卻發現盛暑的房門竟然敞開著,而那修長的身影,正規規矩矩地立在門口,低頭不安地絞著手指,又不時偷瞧她幾眼。

萬籟俱寂,屋內昏暗的燈光將他周身染上一圈暈黃,看來分外無辜。想是任誰看到了,都會升起一種溫柔的情緒,縱使他犯了再大的錯,也不忍苛責,輕聲細語地交代幾句已是極限了吧——

“你杵在這裏幹嗎?”毫無美感的粗率女聲剛響起,就聽到兩疊哀叫,鬆子和銅板一塊兒從樹上掉了下來,兩雙憤懣的眼中分明寫著“掃興”。

“我……”盛暑看她一眼,又匆匆低下頭,“我道歉。”

“哦?”哈哈,還是他先道了歉啊。意暄心中暗爽,臉上卻是一徑的嚴肅。

“我不應該莫名其妙跟你大小聲,不應該用自己的標準來衡量所有人,不應該、不應該……”糟糕,忘詞了。

看他說不下去,她仗義補充:“不應該這麼多天不吃飯!”

“呃?”她嘴角眉梢都帶著笑,難道是氣消了?

看他忐忑不安的樣子,意暄更是釋懷,“我也有錯啦,不該把話說得那麼難聽。你應該知道,大夥兒其實早就把你當自己人看了,今天村長一家還因為我欺負你而輪番上場教訓我呢。”

他一聽就急了,伸出手把她整個人前前後後檢查了好幾遍,“他們教訓你了?你有沒有受傷?有沒有哪裏疼?”

意暄拉下他的手,受不了地歎口氣,“你真是被過年帶壞了,教訓的本來意思是責備,不是揍人,懂嗎?”

“哦,”他不好意思地搔搔頭,“原來你沒有被打。”

“好了,快去吃飯吧,我替你留了饅頭在鍋裏。”

咕嚕嚕的聲響非常應景地從盛暑腹中傳出。

兩人相視而笑,間隙盡消。

“對了,土堆幹嗎叼著幾朵花?”

“過年以前說過,他二哥惹二嫂生氣之後,就會送花給二嫂賠罪,所以我——咦,你臉紅什麼?”

意暄不答。

有沒有搞錯,人家是夫妻間的情趣,他來這麼一手算什麼?

“意暄。”

“嗯?”

“我覺得咱家的豬羊雞鴨們真得很可憐,我們以後盡量不要殺它們,好不好?”

“哦行啊——”意暄猛然從野花與“咱家”的迷思中醒來,看他歡呼雀躍的模樣,記起自己答應了什麼,不禁雙肩一垮。

這到底是誰向誰低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