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告訴他樓梯危險了,還這樣死命地朝上踩!老人家就是老人家,腦袋不靈活。林黛玉哼了聲,不去理睬老頭的慘叫,隨便踢開一扇門。空的。
退出。再踢開一扇門。空的。
“到底哪間才是?”她的耐性用完了,聲音不由自主地飆高。
“那……咳咳……那間。”
林黛玉一腳踹開房門,還是空的。呃,不,有一床棉被鋪在地上,除此之外,再無一物。她愣在門口。靠!家徒四壁啊!背上的男人再次猛烈地咳嗽起來,她才醒過來,把他放到棉被上。
“咳咳,多……咳咳……謝……咳咳咳……姑娘……”他努力地想道謝,卻被咳嗽折磨得支零破碎。
“你給我閉嘴!”林黛玉給他咳得肺都隨他一起難受,暫時忘記他是她的債主,對他凶神惡煞起來。“你——不會是得肺癆了吧?”她警惕地駭跳三尺遠。咳咳咳,咳個沒完,好像要把心肺都咳出來一般。
“呸!你不要烏鴉嘴!”老管家終於從台階的破洞裏爬出來,一到就聽見林黛玉在詛咒少爺,怒發衝冠地衝進來。“少爺隻是得了傷寒,很快就會好了!”
哦。林黛玉稍稍放下心來,但還是與他保持三尺距離。風寒也會傳染的。
“焦大……咳咳……不得……咳咳咳……無禮。”
“可是少爺,對這種人你不能老是太心軟……”
“我……咳咳……自有……分寸……咳咳……你去把藥……端來……咳咳咳……咳咳……”
老管家乖乖地出去,臨走前拋下一個警告的眼神給林黛玉。林黛玉笑咪咪地接了。放心,她不會要他命的,她要的是他的錢!
“咳咳……請問……咳咳咳咳……”
“我叫林黛玉。”她趕緊把名字和著名片一齊奉上。大爺您能少講一句是一句,不要咳咳咳咳的讓小妹我難受。
“咳咳……請問……咳咳咳咳……”
“我是受人之托……”咳咳咳咳,“前來與你……”咳咳咳咳,“商議有關……”咳咳咳咳咳咳,“五年前……”咳咳咳,“你父親向王清福……媽的!”她再也受不了了,再讓他這樣咳下去,沒等她把短短的一個陳述句講完,他就已經陣亡在她麵前了。
挪過去,略嫌粗魯地把他扶起來,讓他靠在懷裏,用手拍他的背讓他稍微順順氣。他已經咳得全身上下為數不多的血液全部集中到了臉上,為數不多的力氣也已經全部耗盡,軟綿綿的就像棉花糖一樣倒在她的身上,有氣無力地還在咳嗽。
林黛玉這輩子咳嗽的次數加起來都沒有他剛才一分鍾內的多。
“多……”他還要客氣,被林黛玉的五雷轟頂一聲大吼鎮壓。
“你給我閉嘴!”乖乖地閉上了嘴巴。嚇的!
他這輩子認識的女人不多,認識的也從來沒有這麼凶悍、嗓門這麼大、精力這麼充沛的,而且,也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美麗的女子。
剛才開門出去見到她的一刹那,他還以為是見到了神仙姐姐。她真的好美,即使她現在正非常生氣地瞪著他……她正瞪著他,眼睛一瞬不瞬。他的心髒狂跳起來,臉也紅了起來,幸好剛才猛烈咳嗽的紅潮還沒有褪色,幫忙掩蓋了心虛。他從小身子骨就弱,爹娘把他照顧得小心翼翼,可以說他從小到大都生活得清心寡欲,這樣躺在一個女子的懷裏麵紅心跳,還是頭一遭。
他一瞬不瞬地看著她大概令她惱了起來。她的眉毛都凶了起來。“看什麼看!沒看過美女嗎?”鬼才信!賈家的寶貝獨苗少爺沒見過美女,打死她都不會相信。賈揚德沒破產前,不知有多少人搶著要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他兒子。現在他落魄了,居然到這種田地,難道就沒有人念點舊情幫幫他嗎?想那賈揚德也不是刻薄吝嗇之人,當年也是人緣極佳……
家富人寧,終有個,家散人亡各奔騰。
樹倒了,還指望猢猻再呆在樹上嗎?
她環顧四周,破碎的玻璃,剝落的牆壁天花板,屋子的大更顯得淒涼。他已經是窮得不能再窮了。如果連房子都賣掉了,沒有地方住……她瞅瞅懷中咳嗽稍停正閉目養神的男子,瘦削得像鬼一樣的臉。她的腦子裏正想象他露宿街頭的樣子,冬天就快到了,這麼病弱的身子……她甩了甩頭,努力想要甩掉浮上來的罪惡感,但是他凍得僵硬青白的屍體的一幕卻拚命地爬上來遮蔽她的視線……她是討債女王林黛玉,心腸要硬……咳咳咳咳,他又開始咳嗽了,全身的骨頭壓得她發痛,咳咳咳咳……從來沒有失敗的業績……咳咳咳咳……一百萬的提成……咳咳咳咳……媽的!她下不了手!
破天荒頭一遭,林黛玉麵對具有償還能力的債主,手軟了。他XX的!在這種各掃自家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的惟己年代裏,身為一名以心腸硬為最最基本功的高級討債人員,林黛玉居然會犯這種低級錯誤,在這種有百分之八十把握完成客人重托的單子麵前敗下陣來,不要說電話那頭的老板不敢相信,連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我不管!”震耳欲聾的怒吼從電話那頭傳過來,遠隔千裏依然原汁原味地捎來老板大人的怒火,“你給我再去努力!如果你不做,我就派其他人來!”
“不行!”林黛玉下意識地排斥老板的提案。派別人來不是很好嗎?至少她不必親自向那個瘦得像排骨精一樣的男人開口,不必經受因為她而讓他凍屍街頭的罪惡感……她一驚。短短幾秒鍾的思量,她已經犯了討債的幾大禁忌:心軟!罪惡感!
“再給我一次機會,老板,暫時不要派其他人來接手。”
“黛玉,我就知道你不會讓我失望。”
是嗎?林黛玉對著嘟嘟作響的手機發呆,是嗎?連她自己都懷疑。
也許他不該派她去接這筆單子。電話那頭的老板也在沉思。他可以感覺她的信心在動搖,這是身為優秀討債人員的大忌。會不會從此失去了一個王牌員工?老板不寒而栗。
靠!好冷!站在院子裏打了十分鍾電話,腳已經有點凍了。山上比山下冷很多。
林黛玉忙不迭地走進屋子。屋子裏和外頭也差不多。她小心翼翼避開爛樓梯拾級而上,走廊裏的木板也有些不對,再不修補遲早有一天出人命。她悄無聲息地走到賈寶玉臥室外,聽見管家的聲音。
“少爺!我覺得那個女人來意不善,你要小心才是。少爺你就是心腸太軟……你不能老是為別人考慮……老爺在的時候少爺哪吃過這種苦,焦大看少爺今天這樣,心裏就難過……嗚……如果哪天我……我走了,沒有人照顧少爺……讓我、讓我怎麼放心……”老管家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林黛玉聽見賈寶玉弱聲地安慰他,一邊又咳嗽起來。
他XX的!又是這種淒慘的主仆抱頭痛哭的場景,害得她努力積蓄起來的力量立馬又跑得無影無蹤。
悄悄探頭進去,看見焦大正端著碗綠糊糊的東西給賈寶玉喝。“喝!你給他喝什麼?”林黛玉不假思索地出聲,嚇得焦大手一晃,那碗東西盡數潑灑在地上。
“你、你、你!”一雙老手抖得猶如雞爪風,老臉上滿是憤怒:“你幹什麼!少爺的藥全都給你——”說了一半,悲從中來,不禁又放聲大哭。
“藥?”林黛玉斂眉,“什麼藥?”
“是……咳咳,焦大……熬的……咳咳……草藥,我一直都吃……咳咳……”
草藥?!二十一世紀了,還有人吃這種東西?得傷寒,不是吃粒抗菌素再蓋上被子捂捂汗,睡一覺,隔天就好了嗎?
“你們,不會是——”她不想相信,但是不得不問,“窮得連藥都買不起吧?”
焦大挺直了背脊努力想維持點尊嚴,但是老臉上的尷尬把答案透露了。
“實在看不下去了!”林黛玉掏出錢包,抽了三張大鈔塞到焦大的手裏,“去,趕快去買抗菌素,咳嗽藥水,退燒針,還不快去,你要看他燒死咳死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