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嗬,不告訴你們。”
第一次玩了回故弄玄虛,她心情很好地扔下那三個小傻子回到床上。
“啊啊啊,我就說了水瓶座的人巨無恥,老是吊人胃口。”杜晴憋著一肚子的火回到床上,古雙雨無所謂地聳了聳肩。
隻有舒雯,賊賊地戳戳她的被窩,“你這個小丫頭看不出來嘛,居然已經有了豐富的感情世界,改天我一定要嚴刑拷問你。”
她笑笑地入睡,威爾斯·柯林斯的那本《月亮寶石》在她的枕邊,散發著油墨特有的香味。
學校附近的小吃店一家連一家,被這群遠離家中無法享受父母照顧和疼愛的學生稱之為“美食一條龍”,誰有了外快獎學金,犒賞朋友改善夥食的地方必然是這其中的一家。
除了美食,這裏獨一無二的一家唱片行也很受歡迎,許多人都別著CD或者隨身聽走進去,挑選自己喜歡的唱片,付了錢,聽著走掉。尤其是晚上的時候,剛剛吃過晚飯,晚自修又還沒有開始,這裏就擠滿了人。
她站在金屬的自選貨架前,透過CD和CD間的縫隙看著他的臉,衛嘉南沒有注意到她,兀自挑選著自己要的唱片;她又繞個彎,從貨架的尾端看著站在中間部分的他,他不知道是不是太專注了,一直都沒有發現她的存在。於是她裝作挑CD的樣子,走到他背後,他手裏拿著兩張CD,一張是純音樂的愛爾蘭之月《大河之舞》,一張是王菲的《菲賣品》。
稍微看了看歌曲的目錄,他就拿著CD朝櫃台走去。
賀崇愚也趕緊拿起麵前的《菲賣品》,找到民謠貨架上的《大河之舞》,走到櫃台處排在他的後麵。
隻要他回過頭看一眼,哪怕就一眼,如果他看到了這兩張和他手裏一模一樣的CD,多少會得到一點兒啟示,或許他會忍不住追根究底,說一句:“怎麼,你也喜歡民謠和王菲嗎?”那麼他們的交流或許就可以更進一層。
可是他沒有回頭,付過錢,轉身就走進了夜色裏,連店家的包裝袋子都沒有要。
自修課上,有人偷偷地吃零食,有人正大光明地看漫畫,有人小聲聊天,有人幹脆睡覺。她理順了耳機的線,把一個耳機塞在耳朵裏——另一個耳朵當然要留出來注意隨時進教室的老師——然後,按下PLAY鍵。
忍不住回頭看一眼,發現他也在聽著音樂。二選一的機率,他會先聽哪一盤?但願他和自己一樣,選擇《菲賣品》。
聽第一首《我願意》的時候她就忍不住看了一眼歌詞,她聽歌一向不看歌詞,怕學會了,就會對這首歌失去興趣。
可是她好喜歡這裏麵的每一首歌,恨不得立刻就會唱。
下了晚自修課之後,她戴著耳機走回公寓,正聽到《誓言》。
洗完澡爬到被窩裏以後,再戴上耳機,按下“繼續”鍵,正好開始聽《矜持》——
我從來不曾抗拒你的魅力
雖然你從來不曾對我著迷
我總是微笑地看著你
我的情意總是輕易就洋溢在眼底
我曾經想過在寂寞的夜裏
你終於在我的房間裏
你閉上眼睛親吻了我
不說一句緊緊抱我在你的懷裏
我是愛你的
我愛你到底
生平第一次我放下矜持
任憑自己幻想一切關於我和你
你是愛我的
你愛我到底
生平第一次我放下矜持
相信自己真的可以深深地去愛你
深深地去愛你
……
——《矜持》
竟然會有如此吻合她心境的歌曲,這世界上如同她這樣的女孩肯定不是她單獨一人。在夜裏戴著耳機,聽流水般的音樂覆蓋了夜色,溫暖的感覺包圍著她的全身。
她設想了很多次,不知道他有沒有注意到這個一次又一次出現在他視線中的女孩,是那麼熟悉和似曾相識。如果一個男孩覺得那女孩美麗,她的美麗就隻為他一人存在……
他有沒有覺得她美麗過,哪怕就一次?
她迷戀這首歌,常常在無人的地方唱。有一次戴著耳機,拿著灑水壺轉著圈在教室裏麵打掃衛生,一不小心把水淋到了他的鞋子上。
“啊,對不起。”賀崇愚條件反射地拿起講台上的抹布遞過去,可笑的是,他的皮鞋看起來就算淋了水,也比她手裏的抹布幹淨得多。
“沒什麼。”他笑了笑,出於回應,他拿著抹布去擦了擦鞋子,卻擦得更髒。
賀崇愚實在不好意思了,走回書包那裏拿出手絹——那個時候還沒有開始流行紙手帕,幹淨有教養的女孩子,總是隨身帶著一塊手絹,碎花的,或者卡通的。“擦擦吧。”她遞過去,非常坦誠地看著他,衛嘉南推開她的手絹,“不至於,我去拿紙擦擦就可以了。”
他溫和地說著,看上去好像一個謙謙君子。
這時舒雯蹦蹦跳跳地走進教室,看見這一幕,想縮回去已經來不及了,禁不住訕笑著打招呼:“還沒走啊?”
“我就好了。”賀崇愚說著,把水壺放下來,看了他一眼,將手絹放在他的書本上,落落大方地對他笑了下,和舒雯一起走出去。
下樓梯的時候,舒雯問道:“難道是他?”
“啊……”她撇撇嘴,“是啊。”
她承認得這麼坦然,舒雯愣了一下:“他有女朋友了?”
“好像,沒有吧。”
“那怎麼不行動呢?”
“現在這樣的時間,哪裏會有空閑談情說愛啊。”
賀崇愚不無擔憂地看了一眼手裏的書本,沉得要命,她們可是要高考的人唉。“何況老師們,也不會讚成這麼做。”
“那怎麼辦,你想等到考完試以後,再去跟他表示自己的心意?那個時候誰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最有可能的就是他被人搶走了,或者另謀出路了,變數那麼多,你還不快抓緊時間?”
賀崇愚笑了笑,舒雯哪裏知道,她已經注意他六年的時間了。
語文課上,年邁的老師站在講台上,威嚴地掃了一眼在座的所有學生。
“死定了,這個老師狂嚴的,我看這學期的日子肯定不好過了。”坐在前排的一個女生小心翼翼地對旁邊的人說。
頭發花白的老師咳嗽了兩聲,“我看過你們交上來的作文了,簡直就是狗屁!你們是小學生嗎?姑且不論內容思想,隻看看你們的潛詞造句就對你們的水平一目了然。小學和初中沒上過作文課是不是?現在我把你們的玩意發下去,給我訂正了再交上來!”
滿教室中頓時充溢著哀歎聲,兩千字的作文啊,光是把字數湊齊就要死很多腦細胞了。
賀崇愚靜靜地歎了口氣,這所學校裏的學習生活真讓人無所適從啊。她這麼想著時,老教授走到前排,說了一句:“誰是賀崇愚,舉手給我看。”
教室裏頓時安靜下來,大家都在尋找老師所說的人。
賀崇愚的心裏“咯噔”一下,莫非她寫得太差勁了,需要老師當麵點名批評嗎?
“賀崇愚,來了嗎?”老師不耐煩地問。
雖然心裏怕得要死,她還是舉起手,然後站起來點點頭,“我是,請問,我是不是寫得很糟?”
“誰說你寫得糟?你們每個人都給我聽好了,不要以為寫作是不重要的課程。別忘了高考它可是占據三分之一的分數呢。我告訴你們,雖然我並不指望你們每個人都達到像衛嘉南這樣的文學造詣,可是努力一點,要追上賀崇愚還是有希望的。”
滿屋子的人都沸騰了起來,不由自主地看著賀崇愚、衛嘉南,這兩個名字,忽然好像變成了熟悉的事物,成為大家爭相討論的對象。
“被夫子表揚了,好厲害嘛!”
……賀崇愚哭笑不得,她是被表揚嗎,怎麼聽怎麼不像。
“好吧,今天就到這裏,回去好好修改。”老師合上講義,抬腿走出了教室,剩下的學生立即作鳥獸散,紛紛奔出去找飯吃。
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她看了一眼他的方向。他正巧抬起頭來,目光相接,他朝她笑了一下,好像是相互鼓勵似的,非常溫和。
她也回應了一個笑容,然後,深深地低下頭去。
天下雨了,進入深秋之後,即使是下下小雨,天氣也一陣涼過一陣。
今天是禮拜天,室友都回家去了,下午才會回來。整個宿舍裏隻剩下她一個人。坐在窗戶前,賀崇愚手裏拿著前兩天自語文老師那裏借來的衛嘉南所寫的評論,細細翻看。
當初一拿到這疊厚厚的紙時,賀崇愚就對他產生了敬畏的心理。一手行雲流水般端正寫意的楷書,散發著淡淡的筆墨之香;文辭之間足可見作者的淵博學識和深厚的文學功底,當看到他列舉的十八條《魯兵遜漂流記》的邏輯錯誤並加以詳盡的分析後,賀崇愚自歎不如地搖搖頭。
一般說來,一個讀了如此多書的人能夠在寫作的時候避免堆砌華麗的辭藻,做到真實自然,本身就是一件難能可貴的事了。何況他還能對任何典故運用恰當,言談收放自如,可見他應該是從小就受過極其良好的教育而且在這方麵造詣非凡。
老師說的沒錯,他和其他學生是一天一地,常人要趕超他的水平真的不大可能,起碼不是朝夕之間的事,而且決不是單靠努力就能辦到的。
又翻過一頁,她正準備專心往下讀,眼角的餘光似乎瞟到了他的身影。
賀崇愚穩穩神,定睛一望,真的是他,沿著小路慢慢走著,也沒有打傘,就那樣在不小的雨中以散步的速度走著。
他在幹嗎?賀崇愚的第一個反應就是趕緊拿傘衝下去,事實上她也是這麼做的。
單靠跑根本追不上他,賀崇愚隻好喊出聲來:“衛嘉南——等一下!”
他並沒有聽見,不過好像有所走神,微微絆了一下,趁此時間,賀崇愚趕上了他,把傘撐到他的上方。
“為什麼連把傘都不打?這雨可不小,不是能讓你尋找閑情逸致的那種。”她半開玩笑地說,故作輕鬆地搖搖傘柄。
“是你啊,”他抬眼瞥了一眼傘,笑容淡淡地綻放了開來,“咦,你怎麼會在這裏?還有……”他盯著她身上的睡衣。
“剛剛在宿舍……不好意思。”賀崇愚扯了扯匆忙之間套上的外套,不好意思地把臉別開。
“原來不知不覺走到這裏來了,真是巧啊。”衛嘉南瞅著那棟宿舍樓自嘲似的說。
“什麼東西巧?”賀崇愚發現他話中有話,“你在想什麼?我叫你你都聽不見。還有,你怎麼不打傘?”
衛嘉南伸出手,雨點輕柔地落在他的掌心,“又下雨了,這雨一停,天氣可能就會冷起來了。”
“你有事要出去嗎,我把傘借你吧——這雨還沒有要停的意思呢。”
衛嘉南為難了一下:“你可不可以,再借我一把傘?”
“喔,好像有多餘的,你等我,我去拿。”
“我等你。”他點了點頭。
賀崇愚不假思索地把傘塞進他的手裏,兩隻手遮著頭頂跑入了雨簾中。
來不及喊住她,衛嘉南隻好抬頭望著手中的傘,白色,近乎透明,在灰色的天幕下像一朵花般憂鬱地開放著。
他身上的衣服幾乎濕透了,可是在這樣一朵小小的憂鬱的白花保護下,他竟生平第一次感到母親懷抱以外的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