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周日。謝語恬很不走運地要加班。淩希把她送到辦公大樓,就到大哥淩歌家裏去了。謝語恬極力要他把找到一份滿意的好工作的事情當麵向家人彙報,而她自己晚上也會過去吃飯,現在,他們幾乎成了一家人了。謝語恬思索著,是應該把淩希鄭重介紹給她自己的父母的時候了。
下午,謝語恬看著案頭逐漸減少的文件夾,疲憊不堪地噓了口氣。總算快幹完了。看看表,淩希應該就要來接她了。猛然,電話鈴響了起來,在寧靜的辦公室裏顯得分外刺耳。謝語恬有些無奈地提起電話——“喂?”
“恬恬。”
“是你!淩希,你再等一下好嗎?我還沒有做完呢。”謝語恬不由自主奶聲奶氣地撒起了嬌。
“恬恬。”淩希仿佛是無意識地再叫了一聲。聽筒裏傳來了他沉重而急促的呼吸聲。
謝語恬臉上的微笑斂去了,“淩希,怎麼了?”她從電話裏感覺到了淩希的壓力和悲傷。
“恬恬,”淩希深吸了一口氣,努力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變得冷靜,“你可不可以到××醫院的加護病房去看看我大哥?現在那裏隻有幾個幫裏的兄弟在照應,綽姿不是很放心。”
“當然可以!我馬上就去。發生什麼事了?”
“今天早上,我大哥帶樂樂去郊外玩的時候出了車禍。大哥的脊椎骨折,醫生說即使動了手術也很有可能癱瘓。不過更可怕的是樂樂居然失蹤了,車禍現場到處都找不到他,綽姿收到一通電話,威脅她在家裏等消息,準備5千萬來贖樂樂……”淩希的聲音哽咽了。
謝語恬心裏發緊,她可以感受到此時此刻,淩希的心情是多麼的難受,她恨不得穿過電話線,一頭撲向淩希,緊緊地抱住他,給他力量,陪他大哭一場。但是,她不可以這麼做,她必須保持冷靜,讓淩希不要再為她操心。“你現在在家裏陪綽姿等消息嗎?”謝語恬鎮定地問道。
謝語恬沉穩的聲音使淩希懸著的心不由自主地放鬆了許多,“嗯。”他小聲應了一句。
謝語恬直覺感到,事情並不是單純的綁架那麼簡單。如果是綁架,為什麼選擇在星期日,孩子和父親在一起的時候?再怎麼說,淩歌也是響當當的黑社會大哥,一般人怎麼敢向他的家人下手?嫌命長嗎?在她看來,整件事情好像是一出戲,劇本破爛不堪,手法齷齪卑鄙,她隱隱地覺得,這件事隱藏著一個即隱蔽又再明白不過的目的,究竟目的是什麼,謝語恬不敢再想象下去了。她收回自己飛揚的思緒,沉下聲來問:“報了警沒有?”
“沒……綽姿她,她不肯。”淩希的聲音遲疑地飄了過來。
又是綁架案的通病!謝語恬著急了,“一定要報警!淩希,我現在去醫院,幫你照看你大哥。晚上等他情況穩定些,我會過來看看綽姿……也看看你。你一定要說服綽姿報警,如果說服不了她的話,讓我來!”
風風火火地趕到了醫院,在加護病房裏,謝語恬終於發現,淩歌的情況的確很不好。主治醫生和她談了多次淩歌的病情,拋開許許多多的專業術語,謝語恬得出了一個結論:淩歌的情形動手術的話,會下肢癱瘓;不動的話,一點機會都沒有。看著前兩天還生龍活虎、霸氣十足的淩歌蒼白無依地躺在加護病房裏,全身上下插滿了管子,謝語恬的心緊得發酸。一整個傍晚,謝語恬都籠罩在慘淡的愁雲中,來醫院看淩歌的幫派小弟個個哭喪著臉,有甚者還忍不住當眾哭了起來。惟一讓她有些許欣慰的是,風綽姿終於被淩希說動了,已經報了警,負責這個案子的不是別人,正是方羿風。
晚上快9點的時候,淩歌的情況終於穩定了一點,醫生批準謝語恬他們穿上特製的衣服,到加護病房裏看看淩歌。
淩歌躺在病床上,和謝語恬近在咫尺。與隔著玻璃窗看的感覺不同,此時的淩歌顯得更加的蒼白、更加的無助,他仿佛被一隻無形的魔手攫住了,皺著眉頭,想掙紮,卻隻是無力地動了動嘴唇而已。
良久,就在謝語恬他們欲轉身離去的時候,謝語恬猛然聽到了些許響聲,好像是某人在竭力地說些什麼似的。謝語恬止住了腳步,問陪著她一起進來的外號叫“小老鼠”的淩歌的心腹,“你聽到些什麼了嗎?”
“沒有哇!”小老鼠一臉茫然。
也許是我聽錯了?謝語恬有些猶豫了。眾人一一步出病房。當病房裏隻剩下小老鼠和謝語恬的時候,一聲真切的呻吟響了起來,謝語恬聽得分外真切。她猛地衝到病床前,望著正在無意識地嚅動著嘴唇的淩歌——他在囈語。他到底說了些什麼,謝語恬聽不清楚。她俯下身去——
“九……”淩歌的聲音很小,謝語恬隻是隱約地聽到這一個字。“九”?這個數字有什麼意義?她求助地望著小老鼠。
小老鼠著急的俯下身,大聲向淩歌喊道:“老大,你說大聲一點好嗎?我們聽不清楚!”
淩歌嚅動著嘴唇,兩人凝神靜聽著,已經走出加護病房的黑虎幫弟兄們又回來了,雖然搞不清楚怎麼回事,他們還是擠在門口,等待著——終於,淩歌用大得連守在門口的人都聽得見的聲音說道:“是、是青龍幫幹的……他們捉走了樂樂,救救樂樂……是青龍幫……”
謝語恬的腦中嗡嗡作響。是青龍幫幹的。原來淩歌說的不是數字“九”,而是救命的“救”。縱然昏迷,他還是擔心著自己的兒子,他要告訴人們樂樂是被青龍幫的人虜走了。看來,這件綁架案絕對不是尋常的綁架案這麼簡單。青龍幫是向黑虎幫宣戰了,一個不小心,就會造成幫派間的火並,也許,青龍幫是根本不想給黑虎幫活路,剛才醫生不是說了嗎,淩希能保住一條命簡直就是奇跡。恐懼感從背後升了起來,謝語恬激靈靈地打了個寒戰。她把擠在門口的人們趕到走廊裏,義正詞嚴地說:“你們絕對忠心於淩家兄弟是嗎?”
“是!”眾人齊聲應答,如雷聲劃過天際。他們等待著,等待著謝語恬下達命令,為淩歌報仇。
“你們千萬不能告訴淩希和風綽姿剛才你們老大說的話!最起碼近期內不行!”
“為什麼?”一個不服氣的聲音響了起來。
謝語恬焦急地回答:“現在你們摸不清楚青龍幫的底細,貿然前往隻會添亂。而且你們老大現在又馬上要動手術了,等情況穩定一點再說好嗎?如果你們是為幫裏弟兄的性命、為你們老大的未來著想,就千萬別告訴淩希、風綽姿和其他幫裏的弟兄!”
眾人默然。良久,紛紛點起頭來。
“謝謝!”謝語恬轉身向醫院外跑去。她撒了謊,欺騙了那些人。她很害怕,害怕淩希聽到這個消息會找青龍幫報仇!她害怕淩希像他的哥哥淩歌一樣,無助地躺在加護病房裏。她要去找淩希,到他的身邊去,和他在一起。
在計程車裏,謝語恬三言兩語,盡量簡潔地把情況告訴了方羿風。方羿風當機立斷,找線人詢問青龍幫幫內的情形,他向謝語恬許諾:第一、盡快找出孩子的下落;第二、一定瞞著淩希。
放下手機,謝語恬發現自己的心跳得飛快。她隱隱地有個不祥的預感,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勞,她最終都無法阻止淩希。路上,謝語恬陷入了鮮有的晚間大塞車中。眼看淩歌的住宅就在眼前了,卻怎麼也過不去。謝語恬再也按捺不住了,她匆忙給了車資,跳出計程車,向那棟大樓快速跑了過去。
大摟清晰地出現在她的眼前。她可以看見淩歌那一層的長長落地窗了。她甚至可以看見窗前有一個人影。謝語恬的腳步加快了。忽然,那個人影飄了下來,在濃重的夜色中像一隻輕盈的燕子一般飄了下來。
“砰!”一聲巨響震耳欲聾,仿佛連大地都彈跳了一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謝語恬的腦中一片空白。她機械的向前走去。尖叫聲、呼救聲此起彼伏,人群漸漸在謝語恬所要去的方向聚集了起來。好像在攀爬天梯似的,謝語恬費盡全身力氣來到了淩歌所住的大樓下。她艱難的分開人群,在人群中,躺在一個身形扭曲的人。乍眼望去,謝語恬幾乎無法分辨那到底是什麼,但是,她的雙膝開始發抖了,抖得怎麼站也站不起來。她頹然地半蹲下來,身旁有人關切的向她說著什麼,但是,她聽不見,她想大叫,但是,隻能張張嘴巴,什麼也喊不出來。
在她眼前,出現了一簇黑發,長及大腿的秀發鋪天蓋地的飄灑在馬路上,好像是一麵完美的幃幕一般,遮蓋著孤寂地躺在地上的嬌弱軀體……
“哇!”謝語恬吐了起來。
謝語恬踉蹌著,如行屍走肉一般走上了23樓。她拒絕了趕下樓的方羿風溫暖的臂彎,他對她焦急地說著什麼,但是,她一個字也聽不進去,她隻想上樓去。風綽姿跳了下來,但是,她謝語恬要上去。
她沒有上電梯,她需要用疲勞來喚醒自己麻木的心靈。當她終於抵達了23樓時,一扇大門敞開著,人群緊張地來來往往。謝語恬好不容易變得靈活的膝蓋又癱軟了下來——她看見了淩希。
過去,她見過了淩希的多種麵孔。她見過了可怕的淩希、沮喪的淩希、苦惱的淩希、快樂的淩希、幸福的淩希……但是,她從來沒有見過這個淩希——淩希怔怔地坐在靠門的沙發上,滿麵茫然、一臉空洞。這個淩希好陌生,陌生得讓她心疼不已。
謝語恬飛奔過去,緊緊地摟住了淩希寬闊的肩膀,“淩希!”她叫著,眼淚順著麵頰滑了下來。
淩希木然地由著她抱緊自己,一點反應都沒有。謝語恬心驚膽顫地抬起頭來凝視著他沒有任何表情的麵孔,“是我啊,我是你的恬恬。”她哭喊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