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寧有三天沒有去學校,顏小舟的情緒一天一天地陰翳下去,直到有一天走在路上的時候,沒有人認得出這就是那個傳說中溫和有禮的大一準留學生。他就像是拿到了什麼邪門秘笈,練到走火入魔,好好一武林正派修成了邪門歪道,讓人望而歎之。
三天裏韓硯也不在,學生委員會每天晃蕩的就隻剩葉好人和那隻母老虎,再來就是那隻無尾熊似單細胞洛米巴原蟲張廷雨。看著軟趴趴仆在沙發上的高穎,再看看坐一旁翹首等待的張廷雨,葉祁合上筆記本,突然就感到無聊,什麼時候起,這裏已經變得這麼安靜了呢?
“搞什麼,人都跑哪兒去了?!”高大姐悲憤呐喊。
“小舟有三天沒有找我了。”張廷雨歎了口氣,拿出越寧交代她的“關於顏小舟最喜最怕的東西”,什麼時候這些東西能夠派上用場呢?
高穎不滿地瞥了她一眼,“顏小舟是越寧的男朋友,你不會不知道吧?”她至今還不知道那件事是顏小舟搞出來的。
張廷雨似是覺得她無知,“那隻是煙霧,越寧喜歡的人其實是韓硯。”
“什麼?!”
高穎跳了起來,葉祁剛到嘴裏的一口水給噴了出來。
“不用懷疑,這是越寧親口告訴我的。 ”張廷雨繼續說。
顏小舟呆呆地站在門口,東西掉在地上都沒有察覺,“你……剛剛說什麼?”聲音像是從胸口軋出來,發酸,發疼。
張廷雨愣了兩秒,才起身撲過去,“小舟,你這幾天去哪兒了?”
“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陰影猛地壓下來,張廷雨發現自己的喉嚨失去了呼吸的能力,張開眼,就看見顏小舟那雙血紅的眼睛,死死地抓著她的脖子,將她按在牆上。
高穎和葉祁也愣住了:“你幹什麼?有什麼話放開她再說!”
顏小舟眯了眯眼睛,鬆開手,瞳仁裏的寒光直逼張廷雨的眼睛,“她喜歡的人是韓硯,你確定她是這麼跟你說的?”
“是……她親口跟我說的……”張廷雨怔怔地扶著自己的脖子,整個人仿佛都傻了。
身體在顫抖,怒火像是即將噴駁的岩漿堵在喉嚨,顏小舟背過身,沉默得令人害怕。高穎也懵了,她從沒想過越寧會有這樣的念頭。她和韓硯,他們兩個人……她突然想起第一次在賓館裏認識越寧的時候,那時候韓硯也在,他對越寧是不同尋常的維護,一直以來沒看過韓硯對人這樣寬厚過,有次她笑他有戀妹情節,韓硯當時是怎麼回答的?
——我就是戀了,難道你嫉妒?
高穎一怔,腦子像是被道閃電劃過,莫名地瞅了一下,空蕩下來,又變得悵然若失。
三個人各懷心事地沉默著,葉祁走上前,打破了僵局,“你們不會真的認為是這樣吧,這件事有誤會,韓硯和越寧都不是這種人。”
“可是韓硯沒有說他不喜歡越寧,而且他又一直沒有女朋友……”高穎落魄地望著他,“如果不是這樣,他為什麼對她這麼好,這太奇怪了,一點也不像他啊……”
葉祁怔住了,離得最近,但他卻一直認為自己從未真正懂過韓硯,他狡猾,他玩世不恭,他惡劣,他寂寞,隻有看著他跟高穎打打鬧鬧的時候才覺得他也是個有弱點的普通人,甚至一度覺得高穎會是他最終的歸宿,可是除此之外,誰又知道他心中到底藏著些什麼?
顏小舟猛地往門外衝,張廷雨趕緊攔在門口,“你要去哪裏?你不是最喜歡我嗎,你不是不愛她嗎,為什麼還要去找她?你到底在想什麼?!”
顏小舟冷冷地推開她的手,“我從來沒有說過喜歡你,是你自己硬要靠過來的。”
張廷雨睜大眼睛,“騙人,你是喜歡我的,你隻能是我的,我為你做了這麼多,這是你欠我的!”
顏小舟閉了閉眼睛,心裏一陣刺痛,他想起不久前越寧跟他說的那句話,“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是應當欠誰的,你情我願,怨不得誰。”
“你!”張廷雨一巴掌要揮過去,卻是被葉祁給攔下了。他看不慣這個素來自私自利的千金大小姐,可是他也不希望她輸得太難看。
顏小舟看了葉祁一眼,頭也不回地走了,張廷雨脫力地跪到地上,那本筆記掉到一邊,無限諷刺地對著她。
葉祁煩悶地撫了撫額頭,走到外麵接通了韓硯的私人號碼。
“葉祁啊,幾天不見,想我了吧?”韓硯正坐在那輛騷包的寶馬上,笑得滲水。
“你在哪裏?”避開他的精神調戲,葉祁嚴肅地問。
“哎呀,你生氣了?”
“這種時候你能不能別開玩笑。”
狐狸聽這語氣也收斂了,“什麼事?你說吧。”
葉祁將剛才的經過講了一遍,韓硯聽完,竟出奇的一言不發。
“喂,什麼意思,為什麼不反駁?”韓硯望了望窗外,狐狸尾巴愜意地動蕩著。
葉祁被這沉默搞怕了,失神吼道:“你到底在哪裏?!”
“我啊……”他笑了笑,終於開口,“當然是跟越寧在一起。”說完,掛上電話,車已經開回了院子。
“哇哈哈哈哈……動感光波!”
光屁股的小屁孩在屏幕上囂張跋扈,越寧和顏路在一旁莫名奇妙。三天前韓硯把他們留在這裏,自己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一回來就把他們看的高達換成蠟筆小新,一個人在那裏笑個不停。
“這個人到底在抽什麼瘋?”顏路一臉惡寒。
越寧挑了挑眉,“誰知道,我想喝可樂。”
“哦。”顏路點點頭,自然而然地就跑去拿。
支開他後,越寧關了DVD機,房間裏頓時安靜下來,“你受什麼打擊了?”
韓硯擦了擦笑出了眼淚,坐起了身,半晌才說:“剛剛葉祁打電話來,問我是不是喜歡你,你說好不好笑?”
越寧愣了一下,偏過頭,淡然道:“你喜歡的是……吧?”
要是這時有風,韓硯真想學漫畫裏一樣說風太大,可是偏偏是在房裏,離得又那麼近,那個名字清楚的印在耳朵裏,他失去了裝聾作啞的權利,“被你看出來了啊……”他苦澀地笑了笑,往後一靠,“會不會覺得有點變態?”
“反正你本來就挺變態,沒什麼大驚小怪的。”越寧波瀾不驚地說。
韓硯挑了挑眉,“你還真是有夠惡劣。”
“彼此彼此。”兩個人互相看了一眼,笑得雲淡風輕。
沒有包容,不需要包容,隻有理解,和信賴。
“你知不知道?其實我跟葉祁,還有高穎也是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就跟你們三個人一樣。”韓硯望著天花板,目光變得悠遠,“我小時候挺幼稚的,總希望我們永遠都在一起,一輩子都保持著小時候的模樣,互相依賴,誌同道合,永遠那麼年輕,沒有雜質。那個時候我看柏拉圖的書,內容很悶,但我喜歡那個名字,理想國,多美的夢想,要是人與人之間真有那麼一個理想的國度,能讓所有人不再疼痛,不再受傷,那有多好。可是事實上即使再親近的人,也會讓對方受傷……”
人和人之間的相處,其實就是一場殘酷美學,盡管你把他想得再完美,也抹煞不了裏麵的流血和傷痛,重要的人想要融在心裏,守護著,想要占有,甚至想要摧毀,得不到,也不想別人得到,奮不顧身,不擇手段。通往理想國的路容不下更多的人,有人得到幸福,就必定有人要傷心,正因為人類是不能獨活的動物,當他眼裏有另一個人的時候,一切就都不一樣了。所謂夢想,也許隻是一場華而不實的皮影戲罷了,可正因為追隨這皮影,才使得人心向往美好,從而得到美好。
越寧沉吟半晌,好像突然間明白了自己一直迷惘的,恐懼的到底是什麼。人與人的相遇,真的很不容易,誰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些什麼呢?隻不過欲望越強烈,感情越瑟縮,其實她跟韓硯一樣,都是想要在別人的身上獲得幸福的人。
“這麼說,我們兩個還都挺失敗的。”
一個得不到,一個要不起,遇到感情,再聰明的人也會變得一塌糊塗。
韓硯一怔,看著越寧略顯清冷的臉。
原來,她是真心喜歡顏小舟的。這一刻,他想。
傍晚醫生來給顏路做檢查,傷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可是他一直沒有告訴越寧,這次到底是為什麼和家裏起衝突?越寧也沒有問,每個人心裏都有,誰撥誰的傷口都還會痛。等越寧離開以後,韓硯走進顏路的房間。
顏路坐在床上,一雙眼睛黑白分明地看著他,寂靜的空氣裏有了幾分寒意。
韓硯遲疑了一下,才緩緩開口:“你不是顏家的孩子吧?”
顏路的眉頭微微一凝,點了點頭。他也是剛剛才知道,顏橋善酒後吐真言,打他罵他。顏路總算知道多年前遭遇的虐待和長久來的冷漠到底是為了什麼。
自己竟是死去的母親和另一個陌生的男人所生的孩子,得到這個認知以後,他不知該哭還是該笑,是終於解脫了,還是終於被拋棄了?
還好,自己不是一無所有。永遠都不會一無所有。
因為越寧還在。韓硯望著這個看似脆弱實則堅韌的少年,感歎地一笑。這個孩子,一定是一開始就找到了屬於自己的理想國。
“那……你現在的母親不是你的生母?”顏路的媽媽是顏橋善的是第二任妻子,可是韓硯到那裏的醫院查出生資料,以顏路的年齡來說,根本不可能是那時顏妻所生的孩子,倒是另一個人……他的生日和顏路母親的生產日一模一樣……
隨著韓硯的疑問,顏路輕輕地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