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大漢硬著頭皮往前衝。
少年肩頭的老鷹翅膀一動,嚇得他們立刻抱頭亂竄。
“給我站住!”宇文劄麵色鐵青,手指著少年的鼻子,“好你個蠻人,吃了熊心咽了豹子膽,敢在大隋天子腳下撒野!識相的快給本少爺跪下來求饒,不然,別怪我不客氣!”
少年微微一笑,撫摸著老鷹的翅膀,“要我跪下來,恐怕你承受不起呢。”瞥一眼小道士,“這樣吧,你說說看為何打他,這樣我或許能饒過你!”
“混蛋!敢說你饒我——”宇文劄想上去教訓少年,但立刻被左右的大漢死死拽住,不得動彈。
“少爺息怒!少爺息怒!你想想看,這小子能堂而皇之地進大興城而不被守門兵士攔截,來頭鐵定不小。倘若,他是突厥派來朝見的使臣,咱們一鬧豈不闖下大禍?”
宇文劄氣呼呼地嚷:“那又如何?突厥狗哪次不是被咱們打得屁滾尿流?我就殺了他,誰能把我怎樣?況且,欠債還錢是天經地義,這牛鼻子的道士吃飯不給錢,想白白沾我宇文家的便宜——找死!”
少年揮舞馬鞭抽向宇文劄的臂膀,留下一道血淋淋口子。
“啊!少爺!”大漢誠惶誠恐地護住主子。
“誰讓你的嘴不幹不淨?”少年笑眯眯不改顏色,掌中的馬鞭在空中劃出半月狀的彎弧,“小道士欠債還錢就是,你憑什麼要他的性命?難道,人命在你們大隋的人眼中賤如草芥?”
“臭小子!敢打我?”宇文劄像瘋了一樣,眼紅地拽過酒樓旁邊馬槽內的白馬,一捏鞍下掛著的銀槍,直奔少年。少年更不含糊,身體後仰,躲過他來勢洶洶的攻擊,順勢一甩馬鞭,勾住他的銀槍時硬是卷到自己的左掌內,鞭子隨即又橫掃千軍,突襲宇文劄的腰腹——
宇文劄冷汗涔涔,心知大禍臨頭,不由得閉目等死。
少年本想結果了他拉倒,但忽覺腦後惡風不善,急忙收回馬鞭,左掌的銀槍直刺後方。
“回馬槍不是人人都使得。”男子低沉渾厚的嗓音乍起。
少年的銀槍被緊緊扣住,對方的力道之大之猛,竟將他連人帶槍扯下紫騮馬,狠狠墜地,蕩起滾滾沙塵!
宇文劄覺得機不可失,一聲長嘯,揚蹄欲踩落地的少年。
盤旋的黑鷹看到主人遭難,不顧一切俯衝下來,去啄宇文劄的馬眼。
劇痛之下,馬失前蹄,宇文劄也連帶著滾鞍下馬。“戰禦寇!你還不給我殺了他!”滿麵是灰的他一骨碌爬起,對麵前一匹壯碩黑馬的主人嘶吼。
少年被小道士扶住,聞聲回眸——
由於背著晌午的陽光,十分刺眼,他看不太清來人的麵孔,隱約,那粗獷的輪廓在夏日朦朧的意識裏蔓延,強大的壓迫感襲來,令人鬱悶得透不過氣。
男人渾身散發著徹骨的寒意,不怒而威,一字一句地道:“最好別讓我再看到你拿槍!”巨掌托住銀槍杆的中央,“一旦槍被敵人奪走,你的囂張就到此為止!”
哢嚓!銀槍斷裂為兩段。
“姓戰的,你放肆!”宇文劄雙目泛著血絲,拳頭高揚,就要上來拚命。
他左右的跟隨者一擁而上,摟脖子抱腰喊:“少爺,冷靜點!冷靜一點啊!您怎麼和戰將軍鉚上了?你的敵人是那個突厥小子!”
宇文劄的臉漲得紅紫不堪,粗喘道:“戰禦寇!你敢折斷我家傳的銀槍?你——你暗中護著這個突厥小子!哼哼,待我上金鑾殿到皇上跟前告禦狀,咱們的梁子結大了!”
“習武之人,刃不離身。你的槍讓外人所奪,你認為自己有資格持有它?”男人不屑一顧,犀利的眼眸緩緩轉向少年,“如果你沒有托詞,我現在就可以給你一個了斷。”
小道士不等少年開口說話,慌忙擋在他身前,“無量天尊,將軍明鑒。都是貧道不慎丟失銀錢,不能付清飯賬,故而惹來此番糾葛。這位公子隻是不忍看貧道受皮肉苦,才會出手,望將軍不要見怪,一切罪過都由貧道來擔。”
少年一把推開他,揚揚眉,“你給他瞎解釋什麼?他算哪一顆蔥啊?大隋天子還是斷案的判官?”清澈的眸子直視黑馬上那如天神般威武的男人,嗔道:“喂!背後偷襲算什麼英雄好漢?有本事你跟我單打獨鬥!”
“兵不厭詐。”男人偏過臉,淡淡道,“我不會跟你動手。若是沙場,戰某自當奉陪到底。但是——大隋的土地,我不會允許一個突厥人的血來玷汙!念在你年紀尚幼,走吧!”然後,就頭也不回地策馬而去。
突厥人!又是一個歧視突厥人的漢人!
少年惱火了。
一路行來,他不是不知漢人對突厥人的痛恨,但那是敵我對峙的立場使然。可是,眼前的男人真的真的令他憤怒,胸口燃起熊熊烈焰——
姓戰的不屑跟他動手,理由,竟是他的血會玷汙大隋山河!
這對一個酷愛武藝的人來說是何等侮辱!燃燒的熱血令他的整個人為之沸騰!
一瞬間——
初涉塵世的少年破繭而出,神色蛻變。
大興東市驛館。
對鏡貼花,描眉撲粉。少女頭戴精巧細致的繡花帽,烏黑亮澤的秀發披在肩頭,兩鬢左右稍分,裝飾著大小色彩各異的東珠瑪瑙串、長長的流蘇穗子。
清風拂過,少女寬大的袍袖和束帶上綴著的紫金鈴發出清脆悅耳的響聲,尖翹的香牛皮靴更是襯托出她活潑爛漫的氣質。
透過銅鏡,依稀可見少女麵帶不悅,紅唇微嘟,一雙柔荑緊握著桌上的馬鞭,忿忿不已。
“公主,您還在生氣啊。”小婢女彎下腰,邊整理衣物邊不時地回頭答腔。
其其格自我解嘲:“寄人籬下,我哪裏敢生氣?敖登,你說話得注意點兒,萬一被人家天朝上國的人聽到咱們抱怨,那可就永遠別想活著回去見汗父和阿娘了。”
敖登哭笑不得地直起腰,好脾氣地賠笑:“公主,別怪做奴才的多嘴,您算是運氣好了。想想看,咱們奉命前來大隋朝禮,您是汗王尊貴無比的響鈴公主,身為使臣怎能隨隨便便就離開大夥自己跑到城裏轉圈?這多不合適呀。幸虧你遇到的那個人不是個凶神惡煞,否則發生任何一點兒的差錯,咱們回去如何向可汗交待啊?”
其其格杏眼一瞪,啐道:“別說這個人,我氣的就是他!有什麼值得吹的?從我背後偷襲,還敢自詡厲害?他們大隋的人就比別人高一等、比別人多喘口氣?我還以為這裏的人都像阿娘那樣溫柔,沒想到都是一群蠻不講理的混蛋!”
“其其格!”從外走來的突利設聽到他們的對話,無奈地長歎道:“你聽聽,連個婢子都比你懂事!大隋和咱們突厥貌合神離已久,若非先後有大義、蘭陵兩位公主遠嫁,這仗還不知道打到何時呢。漢人恨咱們,眾所周知,你竟然私自離群,跑到人家的地盤上撒野,也不怕出事?真是——不像話!”
“突利設叔叔!”其其格撒嬌地摟住他的脖子,“人家曉得自己做得有些過分,但情有可原啊。從小在草原長大,我實在好奇阿娘口中的繁華大興和那麼多有趣的玩藝兒,當然就想先睹為快嘛!誰知途中會碰到那件敗興的事兒?何況,漢人說突厥人噬血成性,我看他們才是殺人如麻呢!為了一件芝麻綠豆大的小事都可以枉顧人命,哪裏有大邦風範?若不是我和布日固德,小道士老早就一命嗚呼了!”
“丫頭還敢說!”突利設一彈她的額頭,“你曉不曉得今日那個被你奪了銀槍的公子哥兒是誰?”
“誰啊?”她把玩著發辮,興趣缺缺地一聳香肩。
“他是大隋最有權勢的‘五貴’後裔!”突利設麵色凝重,若有所思道,“宇文化及貴為爵國公,居五貴之首,掌握大隋幾乎半數兵馬,可謂權傾朝野。你羞辱他的兒子,他豈能善罷甘休?事關國體,恐怕不得不慎重。其其格,明日朝見你須好生賠禮,莫要壞了兩邦之誼,給高麗、吐穀渾可乘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