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萬浪淡然笑道:“若非我覺得事有不妥,悄悄跟著燭兒他們來到苗疆,還不知會鬧到何種地步。”朝轎上男子道:“若殿下願意以次交換,君某願獻出輿玨令,獻上八百裏水域。他日殿下進兵,定然親自帶兵助陣。”
“不愧是君萬浪,老奸巨猾。”男子嘿嘿笑道,漂亮的十指交握胸前,“待我進兵中原,大事已定,你就不會冒著‘懸之又懸’的危險與天朝對抗,是吧?”
“天朝水師十有八九出自洞庭教化,屆時由君某親自披掛上陣,事半功倍。”君萬浪朗然說道:“權衡利弊,殿下會覺得吃虧嗎?”
“爹,你怎能把辛辛苦苦的基業讓給他?”玄齡心急如焚地對父親喊。萬一事有不成,那要抄家滅門的!
“區區洞庭湖,若能換回我的女兒和女婿,值得。”君萬浪不為所動,“養兵千日,用在一時。洞庭湖的弟子何該磨練,君某人願在太子殿下身上下注。不曉得——”
男子抬頭,眼眸一閃,“既然,風燭被‘三刀六孔’傷得無法複原,本王自是不要廢人。如此,你我的交易就這樣定下。”說著朝拜月教主等人與月刹一揮手,“讓他們走!”
“殿下!”拜月教主和黑苗聖姑心有不甘。
“別讓本王再重複。”男子麵色一凝,已露不悅。
“是!”縱然再不情願,也不敢惹怒他,拜月教主和黑苗聖姑以及月刹同時讓步。
君萬浪把懷中的輿玨令擲給男子,上來與玄齡同時扶住快要支撐不住的風燭,與蕭如瑟一同離開是非之地。
待他們走遠,拜月教主才說:“殿下甘心放了他們?”
“無所謂。”男子懶懶地靠在椅背上,吐口氣:“那‘風行水上’的本卦,是上‘巽’卦下‘坎’,推波鼓浪,勢不可擋。本王隻說從那四人身上下手,並未說一定要得到那四人。反正,風燭如今武功不保,便是走了亦不會對本王造成威脅。”原來如此。
“月刹,你的眼睛怎麼了?”
男子的問話使拜月教主和黑苗聖姑注意到,紫袍的月刹自鬆開蕭如瑟後就一直低著頭,其揚臉的瞬間,他們倆才震驚地看到月刹的雙眼緊閉,眼皮上紮著兩根毫不起眼的金針,血絲從他的眼眶一點一點落下。
“好潑辣的女人。”男子嗬嗬淺笑。
看來,又有好戲揭幕了。
兩個月後,煙波浩渺的洞庭湖。
落日時分,小閣內傳出君玄佩驚天動地的叫喊。
“你有沒有搞錯?再有幾個時辰齡姐就二十四了!你到現在都想不出法子救她,當時竟敢跟我姐夫誇口?”
唐孤鴻好脾氣地拉著她安撫,“佩兒,別吵,你會影響到小姑姑的診斷。”
“診斷你個頭啦!”君玄佩惱火地跳腳,“你的親親小姑姑就會動不動給人家拋媚眼,要麼拿著幾根針在那個小銅人上不停地紮呀紮!她哪裏會診斷了?”弄不好,一屍兩命!不,說不定加上姐夫那個蠻子就是三命了!
“不對呀……”蕭如瑟抱著腦袋瓜自言自語。一點不把周圍的動靜當回事。
君萬浪夫婦關切地問:“蕭姑娘,怎麼不對?”
“照道理,玄齡現在該起紅疹,但是她沒有啊。”蕭如瑟不雅地搔搔幾天都沒功夫整理的頭發,“如果說,病情不惡化,她的身子卻越來越虛弱……”
“你的結論呢?”唐孤鴻問。
“不知道!”蕭如瑟煩惱地咬咬手指,“她是孕婦,最忌諱用針,我可不敢隨便下刺……”
到底,原因出在何處?
這時,一名丫鬟端著托盤向內院走去——
蕭如瑟茫然的眼眸頓時一亮,大喊道:“我知道了!”
燭影搖紅。
風燭摟著榻上越來越嗜睡的女子,愛憐地輕吻她的眉心,俏鼻,嘴唇。溫柔的大手撫摸著她隆起的腹部,炙熱的脈動由掌心傳來,令他不禁悲喜交加。
似乎感覺到他的觸摸,玄齡眨了眨眼睛。
“風大哥……”
“怎麼了?”他緊張地問:“是不是孩子踢你?”
“不,不是,孩子好乖的。”她淺笑著,深深凝望他,“你這段日子都沒有好好休息,受了那麼重的傷,不要緊嗎?”
“我沒事,一點皮肉傷。”他籲一口氣。
“那、那就好,以後不許亂來了。”她輕輕嬌嗔,“你想嚇壞我們的孩子嗎?”
“對不起,讓你擔心。”他抱歉地吻她的唇。
玄齡吃力地抬手,撫上他的兩頰,“你的胡子又冒出來了!還長出來了幾綹銀絲。你——是不是害怕?”
風燭的眼圈紅熱,怒吼:“我沒有!我哪有怕的事?”
玄齡哭笑不得,“都快三十的人了,還是那個孩子脾氣!也不怕人家笑話?趕明兒,我若是生個小娃兒,你也這般吼嚇孩子不成?”
“若是個女娃兒就不會。”他悶悶地咕噥:“我把她當寶貝一樣捧在手心裏。”
“若是男娃兒呢?”
“男娃兒?”他哼笑道:“先抓起來打一頓,誰讓他比老子還跟你親近?”
她虛弱地笑了笑,“你會是個好爹爹。”
“我不是個好丈夫?”他不滿地抗議。
“好丈夫不會在外麵喝花酒。”她笑著提醒他曾經的荒唐。
風燭聞言,一個頭兩個大——
無論如何,那都是解釋不清的糊塗賬。他可憐巴巴地在她的脖頸上磨蹭幾下,“你不會記仇到現在吧。”
玄齡偏過頭,“你說呢?”
“好娘子。”
“你答應我幾件事,我就原諒你。”她趁機開條件。
“你說。”
玄齡扭回頭,緩緩道:“如果,我能度過生死一關,我當然希望和你白頭到老,為你生兒育女;隻是——若老天爺不允許我們廝守,我要你從明日起——不許傷心、不許掉淚、不許酗酒、不許輕生、不許再想我,更不許再愛我——最重要的是明日,你絕對不許後悔今日答應我的話!”
“玄齡……”他苦澀地幹笑,“似乎一直以來,你都隻對我說‘不許不要’啊。”
“你……不答應?”她疲倦地張了張唇,聲音低下去。
“我答應。”他閉了閉眼,“你有勇氣接受,我也可以。但我要你答應,絕不——輕言放棄。”經曆了太多的風刀霜劍,他怎會不明白她的心?她隻是怕他的情太深,會灼傷自己,做什麼傻事啊。
“傻瓜,如果你不愛我,就不會受這樣的罪了。”她用力地深吸一口氣,眼睫微微合閉,“但我也是個傻瓜,如果你不愛我,我一樣會難過得死掉……所以……我不會輕言放棄……我還要帶著那個小小的生命來這個世界……看他的傻爹爹……”
“玄齡,莫睡過去了……”他緊緊摟著她,“我有好多你不知道的事要說給你聽。從我離開洞庭湖那年,不不,還是從我為何到六扇門開始吧!其實,我爹生前就是六扇門的捕頭,風家世代都做過……”隨著濃濃的鼻音,熱淚終究忍不住落下。
一字一珠璣,一句一承諾。
玄齡,假如沒有你,我又向誰去遵守那些諾言……
夜未央,仍然漫長。
尾 聲
雲如絮,雨如塵。
大清早,內院的房內傳出暴跳如雷的叫罵聲——
“蕭如瑟,你給我滾回來!”
接著,一頓雷煙火炮蔓延到整座君山島。打掃戰場的小丫鬟無意中揀起了一張短短的紙箋:
兄嫂夫婦如晤:
如瑟不才,終於發現嫂嫂長久以來未起紅疹之故。古書中曾記載:昔日神農嚐百草,日中七十二毒,得茶而解。由此說,可知茶乃解毒良方。嫂嫂自幼遍嚐各類茶葉,體內毒素多數皆被轉移,偶爾發作乃為常情。後來,隱蠱應時擴散,導致吐血。但由於回到洞庭後,午後飲茶未曾間斷,是以再度抑製。
五行相生相克,皆有其理。
如瑟對之研究,將特殊茶葉配製混合,請嫂嫂飲用。不但能保性命,加以時日,亦可化去隱蠱,避免侄兒受禍。
至於嫂嫂近日氣虛,嗜睡貪眠,大可不必怪異,乃胎兒成形之顧,多食補品即可調養。
本該昨夜相告,但在門口聽伉儷夫婦肺腑之談,忍不住潸然涕下,落幾顆珍貴之南海鮫淚。實不願破此感傷氛圍,故此拖至今晨。
多多見諒。
蕭如瑟頓首
難怪——
小丫鬟雖一知半解,但得知小姐性命無憂,總算大幸,於是悄悄喜上眉梢。
嗬嗬。
幸福終於降臨。
十年後
“溪水清清溪水長,溪水兩岸好呀麼好風光,哥哥呀你上畈下畈勤插秧,妹妹呀東山西山采茶忙……”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蹲坐在屋門前的小院裏,邊曬茶葉邊唱歌,偶爾會往屋裏的婦人那邊張望,“娘,碧螺唱得好不好聽?”
“好聽,娘最喜歡碧螺的歌呢。”溫柔的嗓音回答。
突然,院門被人踢開。
調皮的男孩子動作利落地跳進來,朝女孩子道:“碧螺,一會兒看見爹,千萬說我不在這裏哦!”說罷,飛快地鑽進屋中。
小女孩還沒反應過來,又一陣旋風刮進來——
“臭小子,你給我滾出來!”高大的黑影跨進院落。
小女孩眨眨眼,甜甜地笑道:“爹爹……”
頓時,狗熊變成小羊羔,聲調低八度。
“乖女兒啊。”男人抱起小女孩,親親她的額頭,“有沒有看見你哥哥?”
小女孩側著腦袋,想一想,軟軟地說:“哥哥說他不在。”
屋內的男孩子“撲通”一下,栽倒在床榻上,哀號:“娘,你遇人不淑,隻能生一個傻女兒。”
“臭小子!”男人的吼聲再度響起。
“娘——”男孩子躲進母親的懷中,挑釁地瞪著男人。
“你們父子又吵什麼?”婦人笑望著一大一小。
“娘——”小男孩先告狀,“爹爹偷酒喝,我搶嚐一口他就打得我滿山跑!”
“娘子,我沒有啊。”男人“委屈”地解釋,同時,大手給小男孩暗中做了個“我要你好看”的動作。
“娘,爹爹恐嚇我。”小男孩火上澆油。
婦人歎口氣,“我勸你了你多次,也給了你很多次機會,你就是不聽話,竟然背著我又在外麵喝酒。一定是我不夠好,是我沒有那老板娘會伺候你,算了,你去喝——”說著,從袖子裏取出一根繡花針,“那我也不必遵守約定,你去喝你的酒,我來補我的衣裳——”
“啊——”男人雙手抱頭,嚇得手足無措,心都要從嘴裏跳出來了,“我不敢,我再也不喝啦!娘子,你別碰那個針——不要捏在手裏啊——”
婦人偷偷給兒子使眼色,小男孩趁機溜之大吉,他跑到外麵和妹妹躲在窗下偷聽——
男人仍在苦苦求饒,好可憐喔。
“還是娘厲害,化百煉鋼為繞指柔。”小男孩眼睛亮晶晶,崇拜不已。
小女孩不以為然,說道:“不對,一定是爹爹怕針!”
“笨蛋!爹怎會怕針?”
“不,爹怕……”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