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六章(1 / 3)

木芙像遊魂般晃出他的辦公室,虛弱地伏在位子上——四個月感情啊,她極盡溫柔細膩,竟然不能打動他絲毫,反而,反而被他刺得遍體鱗傷。

撫摸著扁平的腹部,她的心淒切不已。方強是不能忍受她生下他的孩子的。那麼,肚子遲早會現出來,她該怎麼辦呢?心裏亂作一團,千思萬緒,皆牽係著來自他對她的種種傷害。為什麼,為什麼他會這樣無情?

她緩緩站起來,拿過手袋邁出公司。

坐在馬路旁的花壇邊,想用手機,才記起仍放在方強那裏。便到公共電話亭,撥通了張婉的電話。

“喂,哪位?”張婉爽朗的聲音聽得她直想哭。

“婉姐,我……我……”聲音哽咽著,木芙真不知從何說起。

“咦,小芙?你怎麼啦,不在公司嗎……聲音怎麼這樣,哭了?”

“婉姐,我……我想見你……”

“好好,你別走開……在哪?好,我立即來!”

五分鍾後,兩個女人便坐在街心花園的水泥石椅上。木芙一見她,便哭得聲音嘶啞,無法說話。駭得張婉手忙腳亂,一迭聲安慰著,雙手不停撫著她的後背。

“他說我賤……說我貪他的錢……”

“呃?他?”張婉聽得沒頭沒腦,好一陣才會過意來,“那男人?”木芙一聽,一邊點頭,一邊猛掉淚。

“別瞎猜謎了,說,說了再哭,要是他不對,我幫你揍他——”

張婉一邊聽木芙說,一邊把嘴巴徐徐張大,最後便成了目瞪口呆。不過,張婉畢竟是張婉,不消片刻,立即又回複狀態,“那你打算怎麼樣?還懷著孩子……”

“現在,不是他負責不負責的問題,而是他根本看不起我,還說我貪慕虛榮,說我妄想飛上枝頭當鳳凰……婉姐,你借我十萬元行嗎?我要把所有東西還他,一分錢也不要他的。”木芙抬起紅腫的眼睛,緩緩說著,語氣有著讓張婉無法明白的堅定。

“沒問題,你這事我一定幫,死方強太沒人性了,怎麼老說你貪他的錢!你、你想離開他?”

“我不會再和他在一起,不過,我會把事情說清楚。他誤會我貪慕虛榮,我百口莫辯。但他罵我不幹不淨,我一定會據理力爭。”

“好,立即和他說,婉姐支持你!”

張婉用最快的速度開出一張十五萬的支票,“拿著……我長洲有一個親戚是開超市的,不如你到那裏待產吧,還可以在超市當個收銀員,掙多一點奶粉錢。”她急急地寫了地址,又說:“我會先和她打個招呼,叫她安排你的食宿,你直接去就行了。還有,要給家裏打個電話,說到海島工作或什麼的,等孩子生下來再打算吧。”

“謝謝你,謝謝,錢我會盡快還你——不要泄露我的行蹤——不過,他不會在意的,我走了他會更開心……”

木芙踏入公寓,頭一陣昏眩,幾乎站不住腳。艱難地步入廚房,喝了半杯熱茶,才勉強恢複過來。她呆呆地坐在沙發上,聽著秒針的滴答聲響。然後,天黑了。接著,方強回來了,卻看也沒看她一眼,便直接步入書房。這個就是她深愛的男人?她突然想罵自己,為什麼那麼傻氣,自己什麼身份?他怎麼會愛你?有一成語說得好“自取其辱”,不就是說她嗎?

她站起身子走回客房,把剛才在銀行拿的現金放入抽屜,然後來到書房,沒有敲門就直邁了進去。方強把頭從電腦前抬起,冷淡地掃了她一眼後,什麼也沒說。

“你可以放下手上的工作,陪我到一個地方嗎?”木芙強壓著心中悲痛,靜靜看著他說。

“不行——”他甚至沒有考慮。

“半小時就行了——”她的眼淚就要流出來了。

方強不語,繼續手中的工作,仿佛連話也懶得和她說。

“我說過,我沒有親密的男朋友,卻不是處女,想知道為什麼嗎?”她淒然地盯住他,聲音突然顯得冷靜,甚至連她自己也陌生起來。

果然,方強抬起了眼睛。

“去看看,你就明白了。”木芙突然害怕他會不去,如果那樣,她在他心中真和妓女沒什麼分別了。

他看了她好一會,返身套上外套,拿過車匙,帶頭邁出門去。

兩人沒有再說任何的話,氣氛有點難堪。

車子駛入她中學學校前的大路,再途經一個街心小公園。然後,木芙叫停車。方強把車停在公園門前的馬路邊。

木芙下車後,率先前行,拐了一個小彎兒,然後轉過三間雜貨店的後牆,再邁入那條寂靜的後巷。

方強跟在她的後麵,四處一察看,不禁一愣。這兒……

木芙已經走遠了,方強來不及細想,隻得緊跟著她。

地上仍然有著一窪窪的髒水,四周依然是那種尖聲慘叫也沒人知曉的寂靜。她聽著自己或輕或重的腳步聲,身軀不禁有點搖晃起來。

終於站在那方小石階前了,她呆呆看著,往事被思緒一下一下無情地揭示——仿佛,她又聽見自己痛苦無助的慘叫,然後獨自吞咽,含屈忍辱地獨自承受多年……

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接近,也越來越猶豫——她沒有看他,此時此刻,這個男人的心,不知是否木然不動,把過往全然忘記,甚至沒有半點悔疚的感覺?

方強走近,他看著她蒼白如雪的臉,再順著她的目光盯著麵前的小石階,整個人赫然如跌進冰窖。

“十六歲那年,因為校慶在即,我負責幫助陳老師布置壁畫。那晚,陳老師的先生撞車了,她匆忙便趕去醫院,我便一個人步行回家。已經十一點多了,為免家人擔心,於是,我選擇走捷徑。當我走到這間酒吧的後門的時候,門打開了,一個醉漢撞倒了我。本來,我是可以立即離開的,但是,那醉漢似乎十分痛苦,而且地上滿是坑坑窪窪的髒水。於是,我好心要把他扶到前麵的小石階,隻是希望他不會渾身濕淋淋地過一個夜晚。然而……”

說到這裏,木芙突然拚命地吸氣,胸口的痛楚和方強這四個月裏對她的傷害,再加上懷孕的不適排山倒海地襲來,她幾乎要昏厥了。不,不能倒下,僅存的意誌力支撐著她,要把事實說出來,告訴這個沒有熱血的男人,她隱藏了七年的痛苦,不是讓他當成她的過失而一次又一次地譏諷她。

“他強暴我,說我是他的女友,那個女人的名字,我現在還記得十分清楚,叫唐子妮。”她終於緩緩地回過頭,直視方強。

方強聽著,已是臉如死灰。他終於明白,為什麼木芙在初見他時,會目瞪口呆、會流淚、會莫名其妙地罵他——他懂了,終於懂了。胸口突然泛起一陣陣劇烈的刺痛,那感覺很陌生,卻針針直插心頭。

“我抹淨血跡,掙紮著回到家。媽剛好感冒,爸爸開夜班,而弟弟是大老粗,所以,沒有任何人問起,更沒有任何人知道。那次之後,我便害怕黑夜。因為每到夜晚,我會做噩夢,夢見有野獸要吞噬我,把我撕成碎片,然後用慘白尖利的牙齒把我一口一口地吃下去……

“大學裏,有很多人追求我,但我不敢接受,因為我覺得自己渾身充滿了羞恥。陳亮是最真心的一個,他追了我三年,我仍然沒有答應他,你知道為什麼嗎?你知道你要我當你的情婦時,我惟一的感覺又是什麼?因為,經曆那件事後,你是我惟一一次與男人接觸交往而沒有萌生羞恥感的。

“你諷刺我出身低賤,想飛上枝頭當鳳凰,我忍受;你說我不幹不淨,我也忍受。但你,你竟然說如果我懷孕了,就要拿掉孩子——你為什麼那麼狠心……為什麼……我沒奢望過要成為你的妻子,我更不是貪你的錢,我的孩子甚至不用你負責,而你……”她越說越激動,聲音因為哭叫淒切嘶啞。方強聽著她的泣訴,句句如剜心頭,聽到她說懷孕了,立即衝上前扶住她的肩頭,“你懷孕了?”“是,不過,幾天前你對我說,沒有任何一個情婦能當你孩子的母親的時候,我已經到深圳拿掉了。”她強忍著淚,盡量用最平靜的音調,隻為不讓他看出自己的軟弱而懷疑她仍然懷著孩子。

“不,不,怎麼會這樣——”方強愣住了,臉部瞬間鐵青。

“你放心吧,我不會再騷擾你了。”木芙看見他難受,心中湧起一絲驚訝。

“什麼意思?”方強連忙抓著她的手。

“你一直擔心我貪戀你的錢財地位,以為我不會主動離開吧,你現在大可以放心了。”木芙從手袋中拿出他送給她父母的房子的鎖鑰和金卡,“這房,我沒進過。這卡,我也沒刷過。還有那十萬元放在客房的抽屜裏,現在全還你!”木芙把鎖鑰與金卡遞給他。

方強心中一驚,連忙扶著她的肩,“小芙,我不是那種意思——”

“請拿著——”木芙再一次把東西遞到他的麵前。

“不!我不會收回來,那是我送給你的——小芙,我、我……”

“隨便你!”木芙鬆手,鎖鑰與金卡赫然墜地,頃刻沾了一身的髒水。她默然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