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著頭,趁大家都不注意的時候,飛快瞄了一眼門內,看到一個白色身影跪在香案前,虔誠地跪拜。
似察覺到她的目光,那白色身影忽地一回頭,一雙桃花眸中湛出精光,轉瞬攝住她的眸光。
她叫那滿眼開得旺盛的桃花看得鼻子腫脹,差點流出鼻血來。男人,生得好看也是一種罪孽啊,饒她是寡婦,也快經受不住。
“顧嫂子……”望休拉著她要走。
“伏叔,外麵是誰?”懶洋洋的聲音傳來,白色身影起身,將手中的香在香爐上隨手一插,然後朝門前移動過來。
奇怪,分明是那麼虔誠的跪拜,怎麼就這麼隨意地結束了?洛九兒悄悄望了一下,偷偷移步到望休身側。
糟!望伏臉色驟變,被莊主發現了!“沒什麼,一個新來的仆人走錯了路不小心到了這裏。”他連忙遞眼色叫望休他們快走。
“是嗎?我倒想見見誰這麼不小心!”裏麵一聲歎息,似乎在感歎好久沒人這麼不小心了。很快,人已經到了門前,桃花眸看到了洛九兒,唇角綻出一抹笑容,三分俊美七分邪惡,“這就是你說的那個新廚娘?”
看起來笨手笨腳的樣子,倒不知能不能在廚房幫上忙。
“是的。”望伏回答道。
洛九兒揉揉有些充血的鼻子,好沒用,不過是個好看點的男子,不過生了雙桃花眸子,就叫她沒出息成這樣。她不著痕跡地移到望休的身後,垂首略顯害怕的樣子。
“你的眼光退步了。”楚送月毫不掩飾厭惡之感地對著望伏說,明明是身強力壯的女人,膽子竟這麼小,讓他覺得無趣極了。
“是。”望伏滿頭冷汗,不過找個廚娘而已,莊主何必說得好像在給他選夫人一樣?
“叫他們快滾。”楚送月揮揮手,返身就要進門。
洛九兒喃喃自語:“不是說不準靠近這道門?怎麼沒處罰?”
“你說什麼?”楚送月又折回身,笑意晏晏地望著她。有意思!他心底冷冷地笑著,倒沒見過誰主動請罰的。
望休忍不住脊背又是一陣寒,這冷得沒天理的三月!他心中偷偷比較,雖然顧嫂子和莊主的眼神都很冷漠,但是至少顧嫂子笑起來春暖花開,不像莊主,就是笑起來,眼底都是冷的。
“啊?”洛九兒仿佛沒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抬起頭看他,然後眼神逐漸轉為癡呆。果然是很好看的一個人呐!
那是什麼眼神?沒頭腦的女人真叫人討厭!楚送月收回笑容,一拂袖,冷哼一聲離開了。
望伏鬆了口氣,一回身卻見到洛九兒偷偷勾起了唇角,她在笑?再定睛一看,卻見她仍舊一副癡呆呆的模樣,莫非剛才是他眼花?這樣才對,她本就是個傻寡婦!“快走吧,下次別到這裏來,免得惹惱了莊主。”
“噢,是!”望休不敢多言,連忙扯扯洛九兒的袖子,“顧嫂子,該回廚房了。”還這麼癡癡目送,難道……
洛九兒收回目光,看望伏似乎正在看她,她一笑,略顯呆滯,然後跟著望休離開。
望休原本以為是躲不過一頓罰的,因為,之前凡是誤闖那裏的人,全部都不知所蹤了。可是幾天後都沒見什麼特別動靜,想來那天莊主心情好,過了就算了。
就這麼,一晃就是大半年。
十月初七清早。
“顧嫂子?顧嫂子!”
望休從廚房一路追過來,差點岔了氣,可算在大門前追上了正欲跨門而出的青色身影。
暗自懊惱地一皺眉,居然還是被他追上了。洛九兒一回身已經換上了滿臉的笑容,“望小哥,怎麼了?”
握著竹籃的手略略收緊,現出了青筋,說沒事啊,快說沒事啊!
“我……”望休左顧右盼,確定四下裏不會有人才低聲說道:“顧嫂子是要回家看顧奶奶嗎?”
“是的,我已經和總管告過假了。”她一臉“我不是偷跑”的表情,心裏隱約猜到是什麼事了,雖是一百個不願意,但臉上還是笑著。
望休騰地漲紅了臉,從袖兜裏拿出了一隻珠花,“嫂子可不可以幫忙把這個帶給春杏?”
果然!她麵孔垂下,笑容垮了下來,再抬起頭,又是滿臉的笑容,“好的。”伸手接過了,放在籃子裏,再用布巾蓋好,“還有事嗎?”
“沒事了!”望休連忙擺手,長長一揖到底,“多謝嫂子了。嫂子幫我問顧奶奶好。”
顧嫂子真是好人啊!望休看了看她,心裏說道。若不是顧大夫三年前暴斃,如今顧嫂子也不用賣身到五行莊做廚娘吧?這世道的好人呐,倒真沒幾個有好報的。
“嗯。”慢吞吞地應一聲,她邁步走出五行莊,朝家的方向走過去。
有些無奈地掀起布巾的一角,她輕聲歎口氣。怎麼同望休講啊!她和春杏雖一直是鄰居,但好像關係並不怎麼好;上次望休托她帶了些吃食給春杏,春杏倒是眉開眼笑地收下了,但她知道,其實春杏並不鍾情望休的,不過是……不過是利用罷了。
可是怎麼說?男女之間,本就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叫她怎麼說啊!何況,她自己還有很多事沒解決,哪裏還有多餘的心思顧得上別人?腦子本就轉得慢,又何必再增加負荷。隻是,她也算是望休幫忙領進五行莊的,見他這樣的癡心期盼卻不會有結果,心裏還是很難受的。
拐出巷子口,果然見到立在橋頭的老婦人。小河麵上吹拂過來的微風將老婦人的頭發輕輕拂動,卻吹不散她臉上那一絲帶點幽凝深漠的笑容。
洛九兒不由得打個寒噤。每次回家,婆婆總是在這個橋頭等她,好像怕她跑掉一般;尤其,帶著那樣高深莫測的笑容,而眼神,則幽深得沒個落點。每次接觸到那種眼神,她總會沒來由地緊張一下。
“婆婆。”她恭敬地上前。對這個老婦人,心裏總有說不出來的詭異感。要不是這三年來她對她沒什麼特別異常的地方,她還真的想就待在五行莊,再也不見她。可是……顧林氏這麼大年紀,她又不忍心。
顧林氏僅是點了點頭,然後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走去。今天是她兒子顧俊人的忌日,所以現在要去的地方,正是顧俊人的墓地。
“這段時間在莊裏過得還好吧?”明明是走在她前麵不過幾步路,但顧林氏的聲音聽起來卻感覺像是從空渺的遠方傳來一般。
洛九兒點頭,“還好。”
“嘿嘿嘿……”顧林氏低低笑了起來,滿意地說道:“還好就好。五行莊可不是隨便怎樣都可以的地方,你做事小心點。要是有機會得到莊主的賞識……嘿嘿嘿……”後麵的笑聲聽起來有幾分曖昧了。
洛九兒不答話;婆婆是什麼意思呢?
一路慢悠悠地走到了顧俊人的孤墳前,沒有意外地看見墳前燃燒著的香燭和那一堆還嫋嫋生煙的黑色灰燼。三年來,每年顧俊人的忌日都如此,總有人趕在她們來之前為顧俊人上墳。
她一直不知道是誰,看婆婆了然而得意的神色,似乎是有幾分明白的;而那種得意,還帶著幾分不懷好意的味道。
她似乎陷在一個謎團裏,隻是謎底什麼時候解開,誰也不知道。
“九兒,你先給俊人上炷香吧。”顧林氏垂手立在一旁,慢慢地說道。
“噢。”她放下了竹籃,從裏麵拿出些香燭紙錢,在墳前半跪著用火折子引燃。
“九兒,你到五行莊有多久了?”顧林氏忽然問道。
好端端的,婆婆怎麼忽然問起這個?洛九兒手微頓了下,想了想說道:“大概有半年了吧?”有些慚愧地低下頭,進莊半年多她幾乎月月回一次家了,難怪昨晚找總管告假的時候總管臉色不好。
顧林氏點頭,幽幽說道:“時間過得真快!俊人過世也三年了。”
洛九兒繼續往火堆上添加紙錢,她最害怕婆婆用這樣的口氣說話,又是在這樣一個空曠孤寂的地方,脖子裏慢慢地就沁入了一絲涼意。
“你可在五行莊裏見過莊主?”
這次,她的手停頓了更長的時間,“沒有。我一直在廚房裏幫忙,莊主從來不會過來的。”
“這樣嗎?那多可惜。”顧林氏喃喃說道,“要是莊主見了你,或許……”嘴角是淺淺的,帶幾分得意的笑。
或許如何?洛九兒蹙眉。
顧林氏卻又不說了,隻望著洛九兒半跪在地上的背影出神。過了良久,她看紙錢已經燒完,香也快要燃盡,說道:“我們回家吧。”
蓋好籃子裏的布巾,洛九兒起身,拍了拍膝蓋上的土,扶著顧林氏朝回家的路走。
到了顧家的門口,顧林氏扶著門,“你回去吧,要是有機會見見莊主,就不要錯過機會。”
嗯?她抬頭,迎上了顧林氏幾分詭異的目光……為什麼婆婆一直叫她見見莊主?她想說的,到底是什麼?
顧林氏隻諱莫如深地一笑,將她關在門外。
她怔了一會,原是想轉身回去的,忽然想起望休托她帶給春杏的東西還沒給,抬手摸了摸左耳垂,歎口氣又朝旁邊的一戶走去。
“金鑲閣”內,酒醒簾幕低垂。
蓬歌放好了沐浴用的水,小心地走到了床前,看著紗帳裏正懶懶躺臥的人。爺是一杯就會醉的人,所以平常都不會喝酒的——依他看來,裝醉的成分比較多,但沒人知道他是真醉還是假醉。昨天是如眉小姐的忌日,爺在這天總會關上門來自斟自酌一番的,然後倒頭睡到天光。算算時辰,現在也該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