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給如眉唯一的承諾。
和如眉,沒有生死相許的承諾,若她要,他一定給;但他知她不願他給,隻因他給出的承諾,一定會兌現,而她……撐不過二十。而誰也沒想到,如眉沒死於自娘胎裏帶出的疾病,卻在火焰門血洗天音府時,慘遭殺害。下手的正是火焰門的諸葛三爺,一劍當胸沒入,即時斷氣。
“你幫我轉告他,是我自己求死,不用為我報仇。隻要他一生快活著,如眉死也無憾。”
這是如眉死前托諸葛三爺告知他的。所以他沒殺諸葛三爺,因為如眉說不需報仇;所以他時刻笑著,因為如眉要他快活。
自如眉辭世,他未曾落一滴淚,開始時麻木得不曾哭出;但聽得諸葛三爺的轉述,他更是沒有掉淚的理由。
尚如眉,多麼出塵絕世的女子。他微笑。
再往前行,是如眉的衣冠塚。當日一把火燒盡天音府的一切,他尋了三日,什麼也沒尋得,後來殺入火焰門,是諸葛三爺親手將如眉屍身交與他,整個天音府被燒毀,隻有如眉是保存完整的。回來後,他將如眉葬在這片梅林,讓她日日與她最愛的梅花做伴。外人都以為如眉隨大火化為灰燼,卻不知,他此生唯一心係之人,就在這梅林下長眠。
隻是,他和如眉深情一場,到底沒有夫妻緣分。
“如眉……”他立在塚前,輕輕喚道。三年來,每逢如眉忌日,他總在碑前靜坐一日,與如眉對飲。
冷……身後的洛九兒搓搓快掉下來的雞皮疙瘩,不是很自在地四下打量一下。梅林深處,佳人長眠,再佐以寒風陣陣,好冷——“哈啾!”
她連忙捂上嘴,慘了慘了,擾了地下人的清幽,該不會晚上來找她吧?
楚送月似未聞一般,仍舊佇立在碑前,靜靜地,如發呆一般。
沒……沒反應?這麼大一聲噴嚏莊主居然都沒反應?叫人有點失望啊。活人還不如一個死人了?
“哈啾!”再接再厲。
還是沒反應。
“哈啾!”嗚嗚……快流鼻血了。
“你受涼了?”楚送月終於回了頭。
她露出小小笑容,“一直沒痊愈。”加上在這梅林裏吹了半天的冷風……啊,她真的不是故意要打擾莊主追思故人的。
楚送月厭惡地看她一眼,這寡婦不笑還好,一笑便提醒了他,她是多麼陰險狡詐,“沒喝藥嗎?”
她仍舊笑著,“一點風寒,不礙事的。”她可是身強力壯掉下懸崖落入河中都還健在的洛九兒呢。
“不礙事嗎?”楚送月自嘴角牽出笑意,帶點諷刺,“你一再在我身後不停打噴嚏提點我,叫我覺得你已經快病入膏盲了。”
“這個……”洛九兒退後一步,小心回應,“奴婢不是故意的。”哎哎,忘記了這主子沒那麼好騙啊!
奴婢?這詞兒倒新鮮。楚送月望著她,桃花眸中一片邪魅,“你可知我為何許你來此?”
許?是帶吧?洛九兒臉上笑著,心裏卻不以為然。可惡……她低下頭揉揉鼻子,一看到他的桃花眸,總會自動充血,“奴婢不知。”
“聽說你在莊裏和其他家丁的關係不錯?”他淡淡一笑,終於邁步朝外走去。
“……”他該不是暗指她不守婦道吧?“大家都是為了莊裏的事。”就算要說什麼有的沒的,也該是指她和他啊,可不幹其他家丁的事。嘻嘻。
倒挺會答話,“你們不是常在一起傳一些莊裏的趣事?”也是第一次,他知道原來男人也可以和市井之上的婦人一般三姑六婆。
趣事?好像傳的都不是很有趣的事。她沉默跟在後麵。
“你說,這裏隻有你我二人,但若有一天我從別人口中得知了今日我告訴你的這些,我該做何感想?”他定住步伐,轉身興味盎然地看著低著頭走路的寡婦。
啊……
她訝然地一抬頭,卻直直望入他眼中。這次,不見桃花,隻看到一片冷淡光彩,帶著三分捉弄,七分狠絕。
果然……非禮勿聽啊!知道得太多,總會招來殺身之禍的。
原本微笑著的臉孔,如楚送月所願,垮了下來。
而楚送月滿意地轉身,大步離去,“現在,你找得到路回廚房了吧?”
嗚嗚,她不是找得到,而是……火速奔回啊!
手握著淡粉色還透出馨香的信箋,紫香死瞪著五行莊的大門——她剛剛因為要求見一下莊主而被守門的轟了出來。
那守門的上上下下將她打量個遍,在得知她是為媚仙樓的豔雕姑娘送信給莊主的時候,眼裏流露出曖昧與不屑的神色,然後,還是毫不留情地將她轟走。
“去去去,我們莊主可是正人君子,姑娘請回,恕不款待!”
什麼嘛!
她早聽小姐說了那日的白衣公子就是五行莊的莊主,會到媚仙樓的男人,還是什麼正人君子?笑掉人大牙。雖然那位公子也沒叫姑娘,可是去煙花之地,難道單單是去飲茶?
男人啊!這些年跟著小姐,難道見得還不多。就是四王爺看來那麼斯文俊逸又滿身正氣的人,還不是照樣拜倒在她家小姐的裙下。這莊主,也不過做做樣子罷了。
這樣憤憤地想著,她不自覺繞到了五行莊的後門。後門前,青山綠水,風景宜人。
紫香眼前一亮,大路行不通,走小路總是可以的吧?小姐可是吩咐過了,這信是一定要送到的。
正準備敲門,才將手舉至半空中,就聽裏麵門閂拉動,不待她敲,門吱呀一聲便開了。紫香驚異地睜大眼,看裏麵走出一個青衣女子,懷裏是一大木盆子的青菜,嘴裏還哈欠連天。
好……麵熟啊。
圓圓的蘋果臉,微眯的睡眼……“姑娘?”
她見那女子連看也沒注意看她一樣,連忙出聲喚住:“這裏,可是五行莊的後門?”
“啊……”洛九兒回神,雙目不甚明白狀況地眨眨,這不是豔雕姑娘那個丫鬟嗎?“是……是啊。”叫她姑娘?洛九兒低頭審視一下自己,忍不住抿嘴偷笑,眼前這小丫鬟倒是目前唯一認不出她換裝的人。
“我可以見見你們莊主嗎?”
“可以呀。”你不是早見過了麼?
她微微一笑,捧著菜盆子,沿著小河的階梯走下,紫香也跟了上去,有點興奮地問道:“真的嗎?你帶我進去?”
洛九兒嘴角微微抽搐,楚送月會扒了她的皮。她是死過一次的人,可不想再嚐一次那滋味——好死果然不如賴活著。她回眸,看了看紫香手中的信箋,“我沒有關門。”
“呃?”什麼?
洛九兒將盆子放到一邊,手戰戰兢兢地試探了一下水溫,好冷!她縮回來,死廚子整她,這樣的水溫,這一大盆子菜,她洗上一天也洗不完——今天所有人都沒有青菜吃了,“我沒有關上後門,你可以直接進去。”
她會假裝什麼也沒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