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九章(1 / 3)

繞了很大一個圈,邢克傑的出現和消失,我又回到了原點——早九晚五地上班,然後回家抱著嚕嚕看小說。生活平靜得不再激得起一絲漣漪。我讓自己微笑著生活,微笑著應對他人的好奇或者關心,不再露出自己的爪子和牙齒。

現在,已是春暖花開的季節。空氣中時常彌漫著青草香,風一過便縈繞鼻梁,久久不散。

老媽在知道邢克傑去了美國不再回來後,大發雷霆地罵了他不止千遍的“沒良心”。我麻木地笑笑,心已不再痛。最難過的日子已經熬過去了。隻要有時間,任何傷口都會愈合,即使留下無法恢複的疤痕,卻不會再留下痛楚。

不久後,老媽介紹了一個男人給我。他叫楊謙,人如其名的謙謙君子,和邢克傑完全相反的一個人。

他與他太不同了,於是反而時常讓我想起那個對立麵——邢克傑。

楊謙的臉上總是帶著略帶靦腆的笑,顯得平易近人且好欺負;邢克傑那張高壓撲克臉卻滿是讓人想敬而遠之的氣息。楊謙從不在我麵前抽煙,連酒都很少沾;邢克傑不在人前才會不抽煙,酒是來者不拒。比起肉食,楊謙更喜歡吃蔬菜水果;邢克傑見了蔬菜就躲得遠遠的。楊謙會帶著玫瑰花和戒指,鄭重其事地向我求婚;而邢克傑,卻是嘴裏含著蝦皮說了句“我們結婚吧?”……如此不同兩個人,我給出的求婚答案自然也無法相同。

因此,在交往了兩個月後,他提出求婚時,我與他分手了。

原先想著,既然無法和最愛的人在一起,那麼和誰一起就都無所謂了。但和楊謙這樣一個與邢克傑徹底相反的人在一起,我想起邢克傑的頻率會變得很高。

這幾個月以來,邢克傑沒有聯係過我。沒有電話沒有書信,連電子郵件都不曾收到過。早就明白會是這樣徹底決絕地失去消息。因為,如果無法見麵、無法擁抱,那麼其他的一切都沒有意義。所以,我也沒有打探過他的消息,連偶爾遇見邢克嘉,我都會選擇繞道走。

然而,畢竟住在隔壁,想完全不碰麵是不可能的。

“林小姐。”

走到家門口時,看到邢克嘉從他家裏出來。

“嗬,你好。”我笑著打招呼,然後拿出鑰匙開門。

他的臉,是我非常不想看見的。

“可以和你談談嗎?”

看來他是特意在等我。不禁苦笑,和他談談,話題不可能離開邢克傑。但麵對他的臉,竟無法將拒絕說出口——如此相似的輪廓啊……

“好。不介意在我家談吧?”我推開家門,邀他進屋。

倒了杯茶給他,我坐在沙發上。

邢克嘉交握了雙手,放在膝蓋上,神色有些憂鬱。

“對不起。我知道你最近一直避免與我接觸……”

被他這樣一說,該說抱歉的就應該是我了。笑了笑,我無話可說。

“想必你已經知道我和他不是親兄弟。”

“嗯。”應了一聲,想起那個墓園……果然,回憶會因這次談話而再度清晰。

“我的父親,也就是我哥的養父——他之所以會讓我哥去美國而不是我,完全是考慮到不想打擾我的學習。所以……”他欲言又止,似乎在猶豫是不是該說出口。

“所以?”

“所以,等我拿到博士學位後,我會去美國的!然後……然後我哥他就可以回來了!”

我沉默地看著他,片刻後,“那麼,你什麼時候能拿到學位?”

“一年!請你再等他一年,好嗎?”邢克嘉幾乎帶著哀求地說道。

我不禁笑了。心中,並沒有因他的這些話而感到什麼希望或者期待。邢克傑實在教會我太多東西了……

“你哥他有沒有告訴過你一句話?‘在你自以為是為對方好的時候,一定要將事情控製在自己能掌握的範疇。’”

他頓時一怔,然後說道:“沒有……”

“那麼,你保證能令今天的話在一年後變成現實嗎?一年……很遙遠啊,我連一個月後的事都不敢確定。你卻能預約一年。”我笑著搖頭。

邢克嘉一時語塞,顯然沒有料到我會這樣說。

“而且,我和他不存在誰等誰的問題。如果能遇見另一個讓自己深愛的人,又何必執著過去。他不是會等誰的人,你了解他的性格。”我也一樣,不會為了虛無飄渺的希望舍棄什麼。否則,那天我會跟他走。

他深深歎了口氣,“我一直和父親保持著聯絡,從他那裏我知道,和你分別後哥他很痛苦。一直很痛苦,即使守在父親病房,偶爾睡著時都聽得見他輕聲叫著你的名字……父親問他怎麼回事,他閉口不答,所以問我……”

心中的某個地方,在他這句話出口後輕輕顫了一下。

“不需要告訴我這些。”我撫了撫額頭,打斷他的話。

“你會躲著不見我,也是因為我長得像哥哥。你們兩個……真的不該分開。”他狠狠皺了眉頭,幾乎有些氣惱。

我啞然失笑。他真是個疼愛哥哥的好弟弟。

這根本不是該不該分開的問題,而是不得不分開,我和他都沒有選擇的餘地。在得知他養父病倒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我們一定會分開。否則,後悔的不會僅僅是他。

“你想和我談的,就是這些嗎?”

“呼……”他長出一口氣,然後起身,“看來,隻有一年後才有資格說這些話。你和我哥有點像,重視結果更甚於計劃。”這是他教的。

“但,殘忍得不給自己留一絲期待,會好過嗎?”

“總比期待過後的絕望來得好。”我笑著起身,送他到門口,“再見。”

邢克嘉依然歎息,然後從衣服口袋裏拿出一樣東西遞給我。

“什麼?”

“送給你的。我送的,算做讓你不舒服的賠禮吧。”

我笑著拿在手上掂量,應該是一本書。他也知道這次的談話會讓我不舒服。

絕望這種東西,嚐試過一次就已足夠。

我是太愛自己的人,怎忍心讓自己一再品嚐絕望的痛。抱歉……我在心底說道。

關上門,我坐在沙發前的地上,拆開包裝。

果然是本書,打開一看,原來是畫冊。好袖珍的畫冊,可以裝在口袋裏隨身攜帶的那種。牛皮紙封麵上寫著《刀刀吟語》幾個字。

所有的畫都是以一隻狗為主角,配上不同的表情、動作和背景,注釋了不同的語句。一隻會思考的狗,我笑著想。有些語句倒真的很經典,例如這句:月色這麼美,我該如何是好?那隻狗站在月光下仰頭,有些呆地看著空中的明亮。

人有時在看到充滿藝術美感的東西時,的確會產生一種不知如何是好的心情。

我慢慢地翻看著,毫無防備地看到這樣一句話——

“突然狂吠,是月亮太圓!是風聲太亂!是你,太遙遠……”

心中猛地一緊,我怔怔地看著這幾行字,猶如遭雷擊。

久違了的痛在我胸口發作,原本愈合的傷疤被撕裂。

邢克嘉,你想讓我看的就是這個吧……眼淚湧出眼眶,我急忙擦掉,尚未放下手,淚水便落在紙麵。怎麼擦都無法製止淚水滑落,我的淚腺好似壞掉的水龍頭,這一滴一滴不斷灑在眼前的眼淚,證明我的堅強是怎樣的不堪一擊。

嗬,血緣這玩意兒果然可怕,兄弟倆一個比一個狡猾。嘴角上揚,所有的堅持在這一刻終於淪落成一抹微笑,很苦很苦的微笑……

本不該讓期待產生,即使一年後邢克嘉奔赴美國,也不見得邢克傑就願意回來。放著恩大如天的病父親不管,回國和我相守?這不是他會做的事。但此刻……這期待,還是被邢克嘉硬生生地逼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