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8年12月30日,農曆臘月初八。一場大雪後的北京城遲遲沒有放晴,黑沉沉的鉛雲將天空裹得嚴嚴實實,一入夜街道上就悄無人煙,隻是厚重雲層中投射出幾縷慘淡的月華,將鐵獅子胡同陸軍部衙門大匾上的銅漆照的莊重而又詭譎。
反常的天氣滋生了不少荒唐的謠言,一如這壓抑沉重的空氣沉甸甸地壓在垂死帝國的肩頭,陸軍部裏就有人說,這是老太後的神駕未消,還在天上看著咱大清朝,死不瞑目呢。
宴席上的葉開神情泰若,這些說法,他自然視之為無稽之談,不過,對這位主宰中國命運長達半個世紀的無冕女皇,葉開心中倒是感觸頗深,功過自有後人評說,但不可否認正是她一次又一次的滯後甚至愚蠢的政令給這個龐大的帝國套上了死亡發條,留給後繼者一手的爛牌,三年後,武昌新軍的一聲槍響,遼闊如斯的疆域如多米諾骨牌般紛紛倒戈,徹底宣告了“億萬斯年”的大清王朝壽終正寢。
對於這些,葉開也隻能付之一歎,如果不是老天爺的捉弄,葉開這個三流大學畢業的倒黴蛋,注定將會被曆史的滾滾洪流裹卷而去,不會留下一點一墨,而穿越到清朝末年的葉開,在這裏有個嶄新的身份,陸軍部軍學司正使,未來的清末名將,愛新覺羅·良弼。
雖然姓氏是愛新覺羅,但卻是和皇家八竿子打不著的遠支兒,祖上早就被扯了黃帶子,良弼幼年家貧,日本留學期間,和革命黨人多有交集,算是清朝官場上的異類。
陸軍部大堂裏的宴會打一開始就偏離了節日的基調,餐桌上彌漫著一股微妙的氣氛,目光逐一掃過眼前桌上的一幹人等,眼中看到的無一例外全是憂心忡忡的的表情,葉開扯了扯嘴角,悄無聲息地流露出一絲頗具玩味的笑容。
“好一個多事之秋的臘八節...”在陸軍部一群堂官各懷心事的尷尬氣氛中,葉開自斟自飲,仿佛身處事外。
在大學對清末政壇多有浸淫的他,自然曉得此刻宴會上的耐人尋味緣由何處,眼前千篇一律的戲劇化表情就如同一張晴雨表,無比真實的反映著來自紫禁城權力上空的一次史無前例的劇變。
一個月前,光緒皇帝駕崩,緊接著慈禧太後賓天,圍繞著皇位近乎白熱化的爭奪,最終以醇親王子溥儀承襲大統,其父載灃攝政監國的結局而落幕,而無論座下這些陸軍部的官員,還是內閣各部的上上下下,乃至軍機班房裏的首輔重臣,出於對官場的特殊敏感,每個人都心知肚明,最高權柄的每一次易主,一場腥風血雨般的政治清洗,恐怕馬上就要接踵而至了吧...
朝中各集團勢力盤根錯節,位高權重的陸軍部有豈是豁免的了得?
再加上前不久陸軍部尚書穆爾察·鐵良在禦前會議上和攝政王載灃吵得麵紅耳赤,要不是滿朝公卿大臣都在看著,他鐵良差點被攝政王給轟出去,光景不同了,一個月前,載灃還是老佛爺眼前的小醇王,論資排輩還不如他這個陸軍部尚書,現如今人家已經是代君監國的攝政王,鐵良怎麼還這麼的不識趣?誰都能預見到恐怕一場滅頂之災馬上就降臨到他陸軍尚書的頭上,正所謂樹倒猢猻散,想到這,就不難理解為何不少人都是一副愁眉不解的樣子。
“良軍司,你說老太後怎麼就把皇位傳給了載灃家的?這大權也讓載灃拿著,老太後是崩天了,可隆裕太後還在,按規矩也該太後訓政,再不濟還有老慶王,哪輪到他載灃啊,鐵大人這次可觸了黴頭!”一道急燎燎的聲音打破了餐桌上的尷尬氣氛,說話的名叫吳季良,同為陸軍十二司廳的堂官。
葉開瞪了一眼,急忙抬高了聲調嚷道:“吳軍司你這教什麼話,就不怕外麵人聽見!”這話自然是讓在座所有人聽著,話是你說的,跟我可沒關係。要知道大局已定,這關口亂發牢騷可無異於授人把柄,這罪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丟了頂戴不算什麼,權力的屠刀之下弄不好還會丟了腦袋。
一道嗬斥弄得場麵上緊繃繃的,急忙劃清界限後,葉開倒是先歎了一口氣,一副語重心長的模樣,說話峰回路轉:“吳軍司,良弼是個直人,話裏不投機多包涵,關起門來,咱們陸軍部就是一家人,說句心裏話,鐵良大人這回是保不住了,至於載灃該不該當這個攝政王,哎..老太後的心思有豈是咱們猜的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