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死的,我愛你(桑德拉)
公元九一一年 格林國瓦爾鎮修女院
“布洛利小姐,請您專心聽講好嗎?”暗紅色的頭發盤在腦後,葛瑞絲修女板著狹長得猶如一頭母狼的幹枯的臉說,聲音平板冷靜。
“布洛利小姐,我知道您那雙深邃的褐色眼睛非常迷人,可是請不要總是茫然地對著我的臉,可以嗎?”
“凱瑟琳·德·布洛利小姐……請您將昨天所學的讚歌唱給我們每一位聽。”
“……可以開始了。”
她發誓葛瑞絲修女心裏一定很清楚她根本背不出來。
凱瑟琳心裏恨恨地想,葛瑞絲修女看上去古板、冷靜得近乎沒有人的一切感覺,又是個獻身於上帝的老處女,可她心裏明白一切——就像對著鏡子一樣,可以清楚地看清所有事件的本質——她隻是故意要她出醜,她知道。就像她討厭這間修女院裏麵所有的一切一樣,葛瑞絲修女也討厭她。
該死的,經過了幾天連綿的小雨,今天的天空終於放晴,難得的豔陽高照的好天氣,為什麼她要在這裏受這份罪?
被父親大人強迫送到這毫無生機、冷冰冰的修女院已七天的時間,可她依然無法適應,或許她根本就不想適應。她喜歡自由的氣息,喜歡生機勃勃的天空,喜歡騎著馬無羈無絆地奔弛——她喜歡一切具有鮮活生命力的東西,她不明白這都招惹到嚴肅得異乎尋常的布洛利伯爵什麼了,竟將她拋到這死氣沉沉、讓人無法確切知道自己是否還活著的禁錮裏。
也許她不該再期待唯唯諾諾毫無主見的母親能夠說服父親接她回去。
“布洛利小姐,您是否讓在座的各位等了太長的時間?”葛瑞絲修女一貫傲然地揚臉看著她。幽深的褐色眸子,略顯豐滿的嬌豔雙唇,即便像所有人一樣將微卷的棕色長發整齊而單調地梳在腦後,穿上了所有人都穿著的黑色修女服,依然掩飾不住那張揚的美麗,鋒芒畢露,燃燒著火一般的熱情。
美則美矣,隻是桀驁不馴的性格讓人實在頭疼。教導過許多送到這裏來學習的貴族小姐,布洛利小姐是最讓人側目,也是她最想以博愛的胸襟將其教導為傳統的貴族淑女的人,而不是像現在一樣猶如一頭橫衝直撞的小烈馬。
凱瑟琳無所謂地聳聳肩,“我忘了。”或者應該說她根本沒有背下來。
瑞葛絲稀疏的眉毛皺了皺,“布洛利小姐,我記得曾經告訴各位一定要背下來,今天的課上我會問。”
“可是您沒告訴我,您會問到我,親愛的葛瑞絲修女。”坦然直率得似乎她沒有一丁點兒的不對,而全要怪葛瑞絲修女沒有準確無誤地闡述想要表達的思想。
“布洛利小姐!”
“好了,葛瑞絲修女,您明知道我背不出來的。”凱瑟琳揚起陽光般無害的笑容,照耀一室,“您瞧,您的周圍有許多聰明漂亮的小姐們,我想她們一定會很高興將讚歌唱給您聽。”
她保持了三十二年的涵養!
絕不能……丟掉她保持了三十二年的涵養!
葛瑞絲修女暗自深吸口氣,高傲的頭揚到一邊,“很抱歉,布洛利小姐,在您將讚歌唱給我聽之前,不可以用餐。”
已經忘了這是來到這裏之後第幾次不讓吃飯,凱瑟琳頗有些習以為常,“好的,葛瑞絲修女,如果您真的這麼想的話。”
“是的,無須懷疑。”
葛瑞絲莊重的臉龐幾乎讓人覺得蒙上了一層神聖的光,“您最好明白這是哪裏,每一位尊貴的小姐進來都是為了學習能讓自己成為最優秀的人的知識技能,您的父親,尊敬的布洛利伯爵很明確地表明了他的想法——凱瑟琳小姐,您應該努力,不讓您的父親失望,他是位極有教養的紳士。”
她應該離開這裏,每天她都聽到不下十次類似這樣的話!
幾乎與外麵的貴族階級完全相同,修女院裏儼然也是等級森嚴的小圈子,就像那頂貴族的帽子是戴在她們而不是她們的父親頭上,一切變得理所應當,家中有爵位的小姐仿佛注定了要受到其他人的尊重,不必刻意探聽,關於這些嬌俏小姐們的身世地位,很自然而且頻繁地出入教導修女的口中,像是她們沒有自己的名字,而隻是某某公爵的女兒,某某伯爵的女兒,諸如此類。
葛瑞絲修女也一樣,毫無例外,盡管她看起來並不是勢利的人。
“是的,葛瑞絲修女。”凱瑟琳無奈地歎道。
“請不要用手揪著您的衣服,這樣很不端莊。”葛瑞絲發現錯誤就要糾正,“還有,布洛利小姐,說話聲音要適中,精神充沛,不要有氣無力的……還聳著肩膀。”
她要瘋了,“……是,葛瑞絲修女。”
“布洛利小姐。”
“是。”大腦即將破裂。
“這堂課後請到我的書房去。”
“……是。”
崩裂的聲音,她幾乎聽到了。
“布洛利小姐,您怎麼敢頂撞葛瑞絲修女,她可是受過國王召見的極有身份的修女院院長啊。”阿黛爾·奧齊不可思議地道。她是個官位不算大的男爵的女兒,所以在修女院眾多貴族小姐中間顯得有些底氣不足,總是揚著略顯蒼白的小臉蛋,露出一副無知的表情。私下裏她們都叫她“無知的阿黛爾”,“小可憐阿黛爾”。
“我沒有頂撞葛瑞絲修女,我隻是誠實地表達我的想法。”凱瑟琳衝她一笑。
“好吧,如果您這樣認為的話。”雖然不認同凱瑟琳的說法,但阿黛爾習慣性地不爭辯。
“我當然是那樣認為的,葛瑞絲修女的確是個值得尊重的人——”盡管有些無趣又古板得要命,凱瑟琳偷偷在心裏加上一句。
“可是,親愛的阿黛爾,我要去見那尊敬的葛瑞絲修女,不能再和你聊了,你聽到的。”
“好的,布洛利小姐。”阿黛爾·奧齊點頭,“不過,您可不要隨意表達您想要表達的想法了,我恐怕晚餐葛瑞絲修女也不會讓您吃。”
“那就又要勞煩你嘍。”凱瑟琳將上課用的書堆放在桌子的一角,笑著說。幾乎每次受罰不準吃東西,都是阿黛爾為她私藏下一些食物。
“嗯,我知道的。”
“可愛的阿黛爾。”遞過去一個大大的笑臉,凱瑟琳心情很好地走出了房間,一點也沒有其他人被叫到葛瑞絲修女書房的沉重,反而腳步輕盈地哼著十句忘了八句的,已然跑了調的讚歌。
她常去教堂,但她還是第一次來到這種地方,與華麗尊貴的教堂不同,這裏樸素灰暗,又潮濕陰森,在這所修女院之上的天空都是灰色的。
走過轉角,特蘭迪小修女從樓下走上來,二十剛出頭的年紀,動輒說話臉紅的習慣使她看起來很親切。不明白為什麼小小年紀就將一生都貢獻給天主,但這樣動亂的年代,嫁給一個男人並不比做終身的修女保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