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1 / 3)

第二十三章

乾玉推了我一把,說道:“姐姐還愣著幹什麼,快進去。”說罷便拖著我們走進屋內,門被推開了,窗前那穿青衣的中年男人回頭看著我們,乾玉兩步蹦到他麵前,說道:“爹,這就是我以前跟你提起過的柳絮姐姐,上次多虧她出手相助,否則女兒……”乾玉還在滔滔不絕地講述著過往,而我的目光卻始終停留在那個中年男人臉上,再不能離去,他看到我也是一愣,馬上又恢複了正常。

又怎麼會忘記,剛到紫禁城時,徹夜的夢境中充斥了這張臉,他占有我七歲前的所有記憶,雖然他臉上的英武和豪氣已消退得無影無蹤,但五官和他對乾玉說話時的嗓音一點都沒變,我又怎麼會認錯,淮安街頭的一個萍水相逢,樣貌相似的女孩,異於尋常的緣分,難道都是冥冥中注定的。

十四用手肘碰了我一下,茫然地轉頭望著他。“承兒,你想什麼呢?人家跟你說話。”我這才知覺,剛才一直盯著別人的臉,很不禮貌,乾玉的爹爹卻沒有多在意,他對我隻是像對陌生人,和顏說道:“多謝姑娘,小女一直有提起過,說是遇見一位很有緣分的姐姐……姑娘,你這是……”

多餘的話我全都聽不下去,徑直到書台前,扯開一卷宣紙,提筆疾書,其他的三個人不知我為何如此,靜了片刻,十四喚了我一聲:“承兒,你怎麼……”

這首《滿江紅》我確有多年沒寫過,最後一次是與八阿哥一起,在裕親王府我曾經居住過的房間,揮墨寫在牆上的字跡,如今已經斑駁凋落了不少,小時候思念起阿瑪和額娘,我也會不自覺地想寫這首詞,行書狂躁的筆鋒早已被我練就到行雲流水的地步,手感流暢。今日,我卻覺得每寫一個字,心跳便會愈發地狂亂,我是在寫給他看,而那又真的是他嗎?如果是又怎麼會在這裏,墨汁飛濺,好像我的眼淚混雜了進去。

怒發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士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裏路雲和月。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童年的記憶鋪天蓋地席卷而來,“啪”!毛筆從手中墜落了,黑墨在紙上陰開,手劇烈的抖動,覺得自己泣難成聲。回首再看那青衫人,他盯著我的手跡顏色已變,至少不是對路人的漠然,這麼多年過去了,他當初身量未足的女兒長大成人,也嫁做了人婦,可她沒有忘記生身阿瑪教給她的第一手詩詞,普天之下,隻有他和我能把滿江紅如此地用行書寫出。

“阿瑪,我是承玉啊,您怎麼都認不出我了……”我跪倒在阿瑪膝下,扶著他的腿哭問,能感到他微顫的手放在我的頭頂,他認了我,仰麵望著阿瑪的臉,第一次見他落淚便是老淚縱橫。“是我的孩子,是承玉回來了……”此時,十四和乾玉像兩個局外人,陷入了一場沒有預兆的相認。

阿瑪擦幹了淚水,我仍跪在原地沒有起來,哽咽著問他:“阿瑪,這些年,既然您還在為什麼不來找女兒,我過的好不好,開不開心您都知道嗎?”問出了心中最深的疑問,我看到阿瑪的臉抽搐了一下,他沉默不語,半晌鬆開了我扯著他衣襟的手,回身走向椅子,步伐略顯蹣跚,我的手被失落地拋在一邊,從阿瑪臉上的表情,我隱約看見了自己不想要的答案。

他用手撐著頭,緩緩道:“我和你額娘都知道你過的很好……也就沒什麼牽掛了。”

突然覺得自己過去的二十五年被人隨意地丟棄在路邊,十八年來我心心念念的父母,竟隻一句“沒什麼牽掛”,輕描淡寫了卻了所有的親情,我控訴著哭道:“你們知道我活著……不聞不問……我和死了有什麼兩樣……”

阿瑪無言以對,乾玉對門口叫了一聲:“娘!”朦朧間看到額娘站在門外,她還穿著睡袍,麵容憔悴,身形如一陣風就能刮倒,望著我的背影喃喃道:“你們在說什麼,是不是我的承玉回來了……”額娘說著朝我走過來,步履微晃,她看起來身體很虛弱,沒兩步腳下便踉蹌起來,我和乾玉均是上前扶住她,乾玉對她道:“娘,爹說是姐姐回來了,真的是!”額娘像癡了般捧著我的臉端詳,看了好像有一千年那麼長,輕聲自語道:“果真是承玉,和額娘想的一個樣子。“說罷將我摟在懷裏放聲痛哭,我又問她道:“額娘不要承玉了嗎?真的有有想過我……”乾玉見我們這樣也忍不住問阿瑪:“爹,你不是說姐姐已經死了嗎?”

額娘豁然站起來,衝到阿瑪麵前,狠狠捶打著他的肩膀和手臂,阿瑪一動不動地坐在椅子上,像石柱一樣任她用盡力氣,額娘喊道:“你怎麼就這麼狠心……那時承玉才七歲,你就人心扔下她不管!”

阿瑪無聲地歎息淚從他的眼角滾落到鼻翼上,額娘的哭聲撕心裂肺,她已不似當年的柔美江南女子,多年的想念和良心的折磨讓她形容枯槁,我哭到沒有力氣,不喊也不鬧,也許是委屈傷心,眼淚就是怎麼也止不住。風吹得暴烈起來,窗口的那一盞豆燈瞬間滅掉,乾玉低泣著拉開燈罩點燈,房間裏亮起昏黃的光,在阿瑪的敘述下,我了解了事情的始末。

“十八年前,我厭倦了官場,西北的黃沙,從早到晚一成不變的景色,操練、士兵還有無休止的戰事,殺戮……所以,我決定以死遁世,昭莫多一戰是個很好的機會,我和你娘都商量妥當,但終歸是人算不如天算……穿過紅樹林,我們發現你不見了,再回頭找就怎麼也找不到,當時裕親王的援軍已經要封林了,你額娘還懷著乾玉,我不得已決定放棄……本來以為你死了,你額娘也因為想念你,整天以淚洗麵,現在眼睛看不清東西,我們在淮安定居兩年後,你妹妹一歲了,才知道你還活著,被裕親王收養還封了郡主,後來還嫁給可十四皇子……沒想到你陰差陽錯的成了皇室的人……一年半前,你娘的身體好些了,她平時一個人寂寞,我就給你姑姑寫信想讓她回來,才知道你去了白玉寨,聽說你在皇宮裏過的不好,你額娘又病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