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溪見完客戶直接乘地鐵回家,疲憊的身心急於得到紓解。
列車到站開門,裏頭的乘客還未盡數出來,外麵的人便迫不及待地蜂擁而進,言溪隻得跟在一個高壯的中年胖子身後才能過五關斬六將地擠到最裏麵的空位。乘坐地鐵是件十分無聊的事,現在這個位置既沒有扶手可靠,又沒有移動電視可看,言溪隻能靜靜地閉目養神聊以打發。可是身前的胖大叔似乎長有跳蚤,老是扭來扭去。
言溪睜開眼睛,暗暗往後挪動身子。
同時一個站在胖大叔身後的人向扶手處移了移,三個人正好呈現一條斜軸,言溪這才注意到這個人。她的心弦一顫,難以相信這第二次的。她不禁又向右偏了偏,張大了眼睛。
成信憑很難忽視這種熱切的肢體語言,不由得也偏過頭來向她望去,四目相觸的刹那如有彈力般霎時收回,然後雙方又怯怯地轉動眼珠,尋找彼此的焦點。
言溪努力讓自己從尷尬的境地中脫身,牽出一抹笑容,等待著成信憑的回應。
成信憑卻沒有報以微笑,甚至沒有一個點頭的示意,隻是略帶深意地瞅著她。
言溪慌了,那目光她不懂,“上次那個電話,我不是有意……後來手機沒電了,回不了……”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說,又覺得該說些什麼。
“找我有事?”
“喀。”直接命中。
一顆腦袋無力地垂下,露出一截雪白纖細的脖頸,“沒、沒事了……”
“喂,下不下去啊。”胖大叔突然開腔,瞪著成信憑。
言溪一轉頭,這才發現車子到站了。要開的恰是她身旁的那道車門。
啊!是她要下的地方。她拎著包無措。要不要下去?
成信憑盯著她,移開了身體,門刷地開了。兩人同時看向還未打開的屏蔽門。
她鼓起勇氣,“你哪一站下?”
“你還是住在老地方?”居然是同時開口。
撒不了謊,不想刻意,也挽留不住。
她在心底苦笑,口中已經在說:“是啊,老地方,我該下去了。”身後已有人推搡,她舉步下車,見成信憑無意下車。他們不是同站——意料之中。他們終究是差了緣分。
她掩去眼底的苦澀,送上一個燦爛的微笑,“再見。”在車子開動前轉身離去,不想看著他一次次離她遠去。
蜂鳴響起,隔著緩緩合上的屏蔽門,成信憑看著言溪的身影一點點向後挪移,如雪的風衣輕裹著她嬌纖的身子,長長的頭發如兩塊垂下的絲光綢緞,在燈光下盈盈閃動著波光。然後加速退去,最終融成一道白光。
手中的電話在此時響起,“信憑你到了沒,剛才落了份器材,我們還要等一下才能到。”
此時列車報站:“沐雨中學站到了,請下車。開門請當心。”
“你聽到了,我直接在‘PLEASE’等著。”
從地鐵站走出一抬頭便能看到“PLEASE”餐廳,白天看上去幽雅恬靜,到了夜晚燈光璀璨,又別有一番味道。
轉個身就是沐雨中學,他的母校。以前從家到學校步行二十分鍾,現在僅是一站之遙。
他點了根煙,“PLEASE”內不能抽煙,他走到門口又退回身來,懶懶地倚上燈柱。
從門口就能看到學校的操場,隻有零零星星的幾個男生仍縱情自已地在場上踢球。
一個梳著馬尾辮的女孩子拎著畫圖的工具,走出校門,兩顆紅紅的草莓在她後腦勺晃悠,一個左轉,消失不見。
成信憑吐了口煙,朝前走了兩步,跟著轉彎,那兩顆草莓又跟著重新出現。經過路牌,茶室,銀行,成信憑慢慢放緩腳步。銀行的所在地原本該是家雞粥店,她沒有早飯吃總是在這裏解決。旁邊就是個窨井蓋,她居然會笨得在大馬路上摔跤。還有前麵的梧桐樹……
成信憑走到樹下。
她曾經站在這棵樹下等他。
聖誕夜,戴著絨毛手套的小手閑閑地拍著樹幹,發圈上鑲著的紅蘋果隨著擺蕩的馬尾辮輕輕搖曳,右腿來回蹭著地。一顆小小的石子,被她壓在紅白相間的球鞋底下,悠緩地磨出一道道曲折往返的痕跡。
“好啊,你居然破壞公物。”成信憑閑閑地踏著步子。
“你來了啊。”言溪不好意思地踢掉石子。
“哦,還意圖消滅證據!”
一道粉光閃過,“啪”的一聲,成信憑的肩被不明物重重地拍了一記。
“堵你的嘴,行了吧?”
成信憑拿下擱在他肩頭的東西,是一個粉色信封,別人都把塑料紙扔掉,她還留著細致地在信封上。
眼中的精光一閃而過,熟悉的字跡在腦海中浮現,他握拳掩笑,“咳咳,言溪同學,你一錯再錯,這是行賄!”
言溪瞠大眼睛,“撲哧”笑了出來,作勢要搶,成信憑連連閃躲。言溪單身叉腰,故作不悅,“那好,還給我。”
“這也是證據,那顆石子已經淹沒在滾滾車流中,放過這個我怎麼再去找另一個替代?”
成信憑的話一語雙關,被暗示者似乎毫無所覺,她雙手抱胸,“好啊,你可要保護好,回去慢慢研究吧。”
“這還用得著你說。”自己都沒有拿她的中文字跡好好比對。這次是不是言溪給的契機或暗示呢?
成信憑將信小心地放進書包的夾層,好像真是在收藏需要保護的證據似的,言溪在一旁看得嘴角上揚。
他一整書包帶子,“走吧。”
“不用銬走你的犯人嗎?”言溪倒像是意猶未盡,主動伸出雙手。
成信憑轉身看著她,雙手閃電般出擊,“啪”地扣住她的手臂,就像是一對手銬,牢固卻不冰冷。
言溪還抿著嘴笑,抬頭看到成信憑認真的表情不禁斂起了笑容。
四目相對,也不知過了多久,仿佛隻有一秒,又仿佛倏忽穿越幾世,他開了口。
“總有一天的。”
言溪怔怔地眨著眼睛。
他緩緩鬆開了手,意味深長的目光隨著緩緩抬起的身軀一絲絲地淡去,微揚著下巴轉過身,喝著唱片店放出的《紅鼻子馴鹿》,哼著小調,邁出輕快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