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時分，鳳落如同以往每一個夜宿於外的日子一樣，拈指間點起一個火堆。
夜風輕拂，冷暖交錯，很有種春色的氣息。
他從行囊中取出毯子，將曲嫣然嬌弱的身軀裹起後擁入懷中。
曲嫣然在夕陽西落離魂後，主動要求入了玉瓶，但他知道，她是給他單獨思索的機會，同樣的，也不安於他的答案。
一陣晚風吹拂而過，有些微涼，他知道僅有軀殼的她是感覺不到的，卻還是拉了拉毯子，更擁緊了懷中的人兒，擋住了所有的風，緊密地靠近著，那帶著馨香的體溫讓他有些失神。
天黑前，她對他說，我不在意你是誰，隻要你是鳳落。我隻是……在等你主動告訴我。
說著，清澈的眸中有著略微的傷感。
心中生出許多的愧疚。
是因他自始至終，不曾想過將她拖入他的命運之中，卻也沒曾想，這些都不是他想就可以的。而他自以為的體貼，隻會令她不安。
亂，心頭思緒紛亂。
他吐氣閉眼養神，半晌，卻開口：“既然來了，何必躲起來？”
於是踩在落葉上的窸窣腳步聲，慢慢地靠近了。
他抬眼，看到的是玉璃那張極為惹人注目的妖媚麵孔，在火光下更增添了幾分詭異。他知道這隻跟在顧傾城身邊的兔子精，五百多年後，也正是這隻兔子精將他的行蹤告訴嫣然，並目送他回到這裏。
但說到底，他還得承玉璃一個情。
那時他來不及安頓好消去記憶的嫣然便被迫回到這五百年前，而那些前來捉他的“神”的屍體，恐怕很容易引來更厲害的家夥。曲嫣然眼下還是好好的，所以他認這個情——即使賣這個情，於玉璃來說，還得等上五百年。
“認識多年，總算頭一次有機會同你聊天。”玉璃側頭想了想，大家都是妖怪沒錯，可這個鳳落他卻沒多大興趣結交，殺氣重也就罷了，偏偏還是一隻狐狸……嗯……讓妖討厭的氣息！
“確實。”簡短而沒有實質的回應。
“找你有點事。”玉璃撇嘴，索性直接切入來找他的主題，“傾城不當心招惹了洛書，其實也怪我沒事先提醒她。我知道洛書生氣根本就是為了你。所以想請你幫個忙，讓洛書手下留個情吧，大家好歹都是出來混的妖嘛！”他隨口胡扯。
“好。”依舊簡短。
玉璃卻皺起精致秀氣的眉頭，鳳落不是這麼好說話的妖吧？他的長篇大論還沒用呢！“喂，明妖不說暗話，需要我幫你做什麼？雖說是幫傾城，但我從不欠人情。”
這次輪到鳳落皺眉，他不過是想先還五百年後的人情罷了，他不知道自己究竟還有沒有一個五百年可等。但看著玉璃不滿的神色，不免也有些不爽起來，於是冷冷地道：“那麼拿峚山玉膏來抵如何？”
玉璃一僵，然後苦起了一張臉，“我說……你要這個做什麼？”峚山白玉都被神當寶貝了，何況天帝專用的玉膏？
“用來辟邪。”鳳落無所謂地答道。
“誰都知道除了在神手裏，那東西也就這個用處！”玉璃翻白眼，隻覺得嘴角抽筋地斷然回絕，“抱歉了！我現在可沒有命去弄這東西！”那可是昆侖山啊！他一個凡間的妖，就算數千年後能修成正果，最多不過是下昆侖一個毫不起眼的妖仙，上昆侖他是想都不敢想的！
“哼！”鳳落冷哼，控製著火堆的火維持著最佳的狀態，臂彎間溫柔地抱著曲嫣然，不再言語。
開頭話說滿了，玉璃摸了摸鼻子，有些無趣，“真不明白你怎麼想的，既然這麼寶貝，做什麼還推三阻四的不承認？”
“我沒不承認。”鳳落瞪他，不太喜歡他陡然間轉移話題。
“不承認什麼？”玉璃挑眉做氣定神閑狀。
“我沒有不承認……”鳳落頓住，玉璃接下來立刻展露出的嘲諷笑容讓他有些惱怒地衝口說出從未說出口的真正想法，“我喜歡她，我……愛她……隻是不能……”說到最後，喉頭卻有些緊縮起來。
是的，他沒有不承認。他的心已經叫囂了不知多久，隻是希望能找到對她最好的那個未來。
他和她的相遇，原本就是錯的，時間不對，而他，也是個錯誤的存在。
他是這般麻煩纏身，更不知會給她帶來怎樣的困擾……
“為什麼不能？”玉璃走近幾步，口氣很是嫌棄，“說實話吧，你這家夥到底有多少顧慮？虧得我跟你不熟，多看你這副猶猶豫豫的樣子真讓別人想撞牆。”
“你……”莫名其妙被詬病的鳳落皺眉。
“峚山白玉是沒有。”玉璃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把話題繞了回去，想了想接道，“但我知道你要去的岱輿城另一樣東西，你或許會有興趣。”
“什麼？”
“一顆果子。”當然知道他所想的，玉璃搖著手指，有些得意地說道，“幾乎被城裏的人遺忘的，不死樹果實。珠樹文玉樹上的果實她都吃不得，就那妖怪最不喜歡的不死之實，卻是對她最好的選擇。”
“不死實？”鳳落的注意力被引開，沒想到世間還存著這種樹，他以為隨著天地分開，這些不死樹也早已在人間消失了。
但玉璃卻突然有些尷尬起來，“當然，究竟有多少還存著我是不知道，而這個果實我恐怕也拿不到。但這次你去找的人，或許有辦法。”
鳳落有些奇怪，“你怎麼知道我去找誰？”洛書不是多嘴的人，那麼就是易笛？
察覺說漏嘴的玉璃連忙補救：“這樣吧，反正你懷裏這個，肯定要回去五百年後的吧？到時候，我會幫你照顧她，你放心！就這麼說定啦！總之，”他走開幾步頓了頓，“我覺得，行走人間的妖怪，沒必要把自己同人區分得那麼清晰。她信你愛你便是了，何必如此多的顧慮？人間的妖嘛，本就是先學做人再做妖的，你也不妨忘了青丘，學學人間的那些個妖吧。”
說完，沒等鳳落開口，玉璃幾乎是逃竄而去的，一隻兔子麵對一隻狐狸，可想而知其中壓力了。
而鳳落沒去理會玉璃，聽完他最後的話，卻不自覺地將懷中的人緊了緊。
他無法反駁玉璃的話。
他將自己的命理弄得一團糟，未嚐不是將人和妖分得太清楚了。
大哥重傷時能追大嫂而去的幸福笑容，讓他膽寒了，潛意識地抗拒起了讓最敬重的大哥毫無求生欲望的宿命。
他不想同大哥一般，愛上一名凡人。
但遇見她，是怕拖累她，更多的也有他的私心——他怕成為第二個大哥，在愛人走後，那般傷心寂寞的樣子，連笑容都是安靜死寂的。
他怕了。
相逢錯了時間，更多的，隻是他膽怯時候的借口。
鳳落帶著曲嫣然向北而去，神情依舊，卻似乎多了些什麼。
曲嫣然也並沒有追問鳳落那夜單獨思索了些什麼，但從他的舉動裏緩緩化去的刻意疏遠與有些僵硬的溫柔，讓她心情好了起來。
回憶起那些，她便說了自己當年未說的話，單有這次機會糾正那時的彷徨猶豫已該感恩上天，真不能有太多奢求了。
起碼，眼下鳳落似乎也真的想通了什麼，不再如前些日子對她一味的抗拒，時常地露出些那時兩人相處時候的柔軟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