揲迭話裏的意思，令曲嫣然大為訝然，“你的意思是，給我曲譜的是五百年後的你？那……你現在怎麼知道的？”
“算出來的。”揲迭回答得幹脆利落。
掐指一算，五百年後的事情便能了然於胸嗎？真是方便……
曲嫣然無語，習慣了凡人的生活，陡然間撞進這一團亂的她，真有些不太習慣這些眾生動不動就愛看人過去未來的習性。
“可惜了鳳落把他的命理弄得一團糟，否則我也不會算得七零八落，不知姑娘你什麼時候來，隻得麻煩了易笛。”揲迭索性好心地解釋個通透，“而若非姑娘會那曲清角，怕是那夜就不會單是一個拿著離魂鎖的魑魅。要抓鳳落非易事，要抓姑娘，實在容易。故而五百年後才有贈譜一事。”要知道，那些人間的神，雖然已經離開昆侖數千年，但那時候留存下來的驕傲，讓他們習慣了視凡人如螻蟻。
用區區一個曲嫣然，換得身負完整噎鳴之印的鳳落，實在劃算得很了。
“為何抓我？”她不知道揲迭所指為何，單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因有些……想要抓鳳落，姑娘是最好的誘餌。”對於那些昆侖中許多神都所知不詳的事情，揲迭無意在此多說，隻是輕描淡寫地解釋著，“《清角》乃神之曲，即便不完整，但終究是能上達‘天’聽的。”他要的就是讓這個凡人得到些注視，也好阻止某些見不得光的動作。
“哦？”曲嫣然知道揲迭肯定是不願多說，也沒追問，瞥了眼臉色變幻莫測的鳳落，想了想，問出一個想問許久的問題，“若鳳落的命理不亂，是不是便不會有現如今的許多周折？”魂魄狀態的她，很容易地感覺到風落在她問題出口時，全身僵硬起來。
揲迭沒想到她會問這個問題，眨了眨眼，最終吐出一個字：“是。”
“在想什麼？”
送走了揲迭，留宿在酒樓後麵客棧的曲嫣然與鳳落間氣氛有些古怪。
自然，曲嫣然覺得怪的也隻有在她問完那個問題後便不再言語的鳳落，揲迭還是她送出酒樓的，虧得這是滿城的各路眾生，絕不會被她那生魂的模樣嚇倒。
鳳落看了站在窗邊的她一眼，“洛書對你說過什麼？”
曲嫣然一笑，“哎呀，還是被你看出來了？嗬嗬。”
鳳落臉色微沉，有些不高興。
曲嫣然看著卻覺得有趣，“洛書是為你好，她怕我生你的氣。”說到這裏，她故意頓了頓，等麵無表情的鳳落神色一繃，才笑眯眯地接道，“鳳落，你是不是想過，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這確實都是我一時妄為造成的。”鳳落不逃避自己的責任，隻是麵對時除了痛苦，還有更多的迷惘。
他不知道哪裏錯了，他隻是想要救大哥，卻最終連累了更多他關心的人。
這些天來，不止一次地思索著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嫣然，就如同那初春第一道暖風一般溫暖了習慣了孤寂的他，但他帶給她的卻隻是層出不窮的災難與傷害。
“你的大哥，其實並不希望你冒那麼大的險與逆天的大不韙去煉什麼萬靈丹。”曲嫣然的聲音深深地打進了他的思緒，讓他抬頭看向她。
“很多事情並不如同你所想的那般。”窗邊的她歎息著，從未燃燈的房內看出去，半透明的生魂映著月色很有些出塵的味道。
不是他所想的那般，卻又是哪般？鳳落愣愣地思索著，突然覺得疲憊。如果大哥當年一心求死……
“洛書曾對我說過，她娘親一走，你大哥便也生了隨之而去幽冥的念頭。”曲嫣然慢慢地道。
鳳落心頭一沉。
“但，你卻為了他去煉萬靈丹，以續其命。你可知，這不是他要的。”
“這我知道。”他側過臉，愛人離去後變得冷漠的大哥那時一心求死的模樣，他並非看不出來。他隻是不甘心，不甘心那心中唯一的依靠就此離去。
曲嫣然看他帶著痛的樣子，有些不忍，卻還是繼續說道：“揲迭贈我曲譜，本意是好的，可你卻不分青紅皂白地對人家發火。”
“你……”鳳落不明白她為什麼會突然提到這個，卻見她正向他走來，不覺一愣。
“知道為什麼我提這些？”將手放在他的肩頭，曲嫣然微笑，然後等著他發問。
鳳落張了張嘴，才啞聲如她所願地問：“為什麼？”心口突然跳快了少許，感覺有什麼驚人的答案呼之欲出。
“鳳落，我愛你。”她低下頭，靠近他的臉頰。
她說什麼？
鳳落隻覺得腦袋裏一片空白，茫然地看著麵前放大的麗容。
“我愛你。”她淡淡地重敘著，然後嘴角一勾，帶著幾分俏皮，“那時我隻是忘記說了，現在補上。”
“嫣……嫣然……”
鳳落結結巴巴半天，而湊近著的曲嫣然卻覺得幾乎貼著的臉頰上溫度似乎突然升高了起來。
於是她好奇問：“鳳落，你臉紅了嗎？”
“沒……沒……”
她卻覺得臉頰上感覺到的溫度更高了，臉上笑容頓時加深起來，禁不住地輕輕吻上了他的臉頰，聲音不自覺地放得輕柔，歎著氣道：“落，你成天覺得我被你拖累。其實如同剛才所說的那般，並不如你所想的。同甘共苦患難與共，於我來說，甘之如飴心甘情願。”
會想起那些曾經失去的記憶後，不是沒有生氣，不是沒有在意。她生氣的是他甚至連記憶都要取回不願留給她，在意的是在他心中到底有沒有一個位置。
但是，她看到了他的歉疚，刻意的疏遠時冰冷外表下的不舍，還有那夕陽下竹林之上默默地隱忍著遠遠地眺望。
追根到底，是為她好，即使方法生硬而自傷。
這般的鳳落嗬，如何能讓她的心不為之沉淪？
“嫣然，你會後悔的。”他哽啞著聲音，“我滿身的殺孽……”
“但你是鳳落呢——”她的手撫上了他的唇，“隻要你是鳳落，是神是佛是魔，又有什麼幹係呢？”
若要說後悔，唯一的後悔也隻是，那時候不知所謂的矜持險些讓她失去了他吧……
“我不知道這算不算又是我一手造成的錯。”鳳落的眼中閃爍著無助的光芒。
天際，在這時微露出了些魚肚白，他麵前的曲嫣然倏然消失不見了，而身邊床頭上卻響起了輕輕的笑聲，而後是簌簌的被子翻動的聲音以及靠近他身體的體溫。
“若要說錯，現在也是我們兩人的錯。”他的眼前出現一根修長白皙的小指，她說道，“你看，它在，我們就會一直在一起。”
一直在一起。
鳳落突然覺得眼中微酸起來，胸口卻有種充實安寧的感覺，不再因那種種的紛擾而彷徨無措。
“為什麼哭？”
一隻手探過來，拂去他臉上的淚痕，他將之握住，隨後十指交握起，將身邊的人拉入懷中，靠入胸膛。
因為覺得幸福的感覺，盈滿了。
他低頭，略顯生疏卻輕柔地吻上懷中人兒的朱唇。
沒有說出口的話，在那微微的晨光中，盡數化入了那個萬般溫柔的吻之中。